心脏处的钢线崩断,聂准全身痛苦地蜷缩,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牵扯到四肢处的钢线,身体剧烈的颤动,吐出一大口鲜血。
于九欣赏着聂校格的表情一寸寸皲裂,心里要多畅快有多畅快。
“哥!”
聂校格跌跌撞撞地向聂准跑去,捂住他胸口喷薄的血液,但没用,鲜血仍旧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间溢出来,顺着她的手腕滑至袖口,濡湿一片。
血越聚越多,直至从袖口滴落在地。
滴答,滴答。
染红脚下的土壤。
他缓缓张开嘴,嘴里全是血,喉咙被不断上涌的血呛咳住,只发出几个短促尖利的音节:
“……校…………”
她重重点头:“是我,哥,是我,你别再说话了,先别说话。”
聂准的生命力在急速流逝,瞳孔越来越涣散。
聂校格无助地替他擦着嘴角的血,怎么都擦不干净,越擦越多,她急得红了眼眶,声音染上哭腔:“别丢下我好不好,别丢下我,我求你了……”
她无声悲咽,语气近乎哀求。
可生死之事,从来不是能求来的。
聂准依旧半张着嘴,执着地想说什么。
聂校格把耳朵凑近他嘴边:
“校……咳咳…………别…………咳……”
聂准缓缓阖上眼,最后一缕热气从鼻尖溢出,不再抽搐挣扎。
他嘴里含着血,说的并不清晰,但聂校格却听懂了。
他说,
校校,别看。
他用支离破碎的言语,耗尽力气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告别,不是缅怀,也不是告诉她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
而是让聂校格不要看着自己死时的模样。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平平淡淡的话。
但聂校格却懂,她懂得聂准的想法,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小时候亲眼看见母亲的死状,这十几年间一直活在这片阴影下,好不容易才走出来。
如今又要亲眼看着他死,刚从地狱中爬出来,还没感受到人间的美好,就要堕入更深层的地狱。
他不忍心让自己的妹妹永远活在痛苦中。
聂校格怔怔地看着他了无生气的面庞,看着聂准在她面前一点点失去声息,眼里的光亮也一寸寸熄灭:
可是哥哥啊,
我眼不盲,心也很明。
我看见了,也听见了。
我听见悦悦在死亡前的痛苦挣扎,看着你被他们折磨至死,目睹着聂族子民一个一个惨死在刀下。
是我害了你们。
是我。
那个人说的对,每一个死的人,都是因为我。
我应该早点来的。
我活该永远深陷地狱,永远不配拥有人间。
‘啪’的一声,脑海中有根弦仿佛跟着他的死亡一起崩断了。
她只觉得有股莫名的暴虐感在胸腔里炸开,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杀了他们。
他们是罪有应得。
聂校格,快杀了他们。’
……
理智逐渐被疯狂湮没,满目血色让她的眼眸都染上红光。
没错,是他们罪有应得。
广场上的人,动手没动手的都一样,谁都别想逃。
那就都死在这里吧,为聂准忏悔,为聂族——
陪葬。
***
聂校格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站起身,半边脸都被沾染上鲜血。
她冷冷环视着广场上看热闹的群众,其中还有两个熟面孔,正是悦悦的那对父母。
真是可悲,亲生女儿都被杀死了,他们还能有闲情雅致在一边鼓掌叫好。
啊不对。
他们已经不是悦悦的父母了,这些人早就被祖神脉替换掉了。
他们现在根本算不得人。
她盯着不远处的于九,眼神牢牢锁住他,像毒蛇弓起脊背,随时要给他致命一击。
于九被她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她是071的时候。
他退后一步,身后的手下鱼贯而上,团团围住聂校格。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完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但就是凭着这股不要命的劲儿,直接杀出了一条血路。
面前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一个、两个、三个……
每杀一个人,她都在心底记着数。
聂族每个人的命,她都要从这些刽子手身上讨回来。
聂校格的身后累起一摞又一摞的尸骨,很快要和聂族的人数齐平。
又一个人倒在地上,聂校格的刀尖已经抵上他的脖颈,鲜血渗出来,于九踱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乌校,你确定还要继续下去吗,聂倚云还在我手里。”
听到这句话的下一刻,她强撑着的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眼神灰败下去,瞬间卸了力气。
手上的力量一松,原本趴在地上的人立马找准机会反击,形势陡然间逆转,他反剪住聂校格的双手,狠狠踹向她膝弯的位置。
聂校格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那人吐了口血沫,恶狠狠道:“九哥,这女人怎么处置?”那模样分明是动了杀心。
于九瞥了他一眼,“你收着点,上头点名要她,她要是没命,咱俩都得完蛋。”
“操。”那人又忿忿地吐了口唾沫,但也没再吭声。
于九俯下身,右手往后大力拽住她头发,迫使聂校格抬起头:“恨我吗?”
她没说话,只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眸光深处寒凉又蚀骨。
要是目光能杀人的话,他早就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可是怎么办呢,你再恨我,都杀不了我。”
于九嘎嘎笑着,呕哑地嗓子不疾不徐道:“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就千倍百倍地在聂倚云身上讨回来,我年纪轻轻受点伤无所谓,但她那把老骨头可撑不住啊。”
他朝后望了一眼,举目尸骨遍地,啧啧两声:“你杀了我这么多人,乌校,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聂校格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字,嗓子哑的不像话:“你是故意的。”
他亲手杀了聂准,看着自己陷入疯狂,看着她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手上沾满鲜血,变成跟他一样的刽子手,然后悠哉悠哉地出来,欣赏着她狼狈的模样。
“被你看出来了?”于九承认地很爽快:“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他眯起眼,狰狞的脸上一副享受状:“看着你做这些无谓的挣扎,还真是……有趣极了。”
聂校格凝着他,眼里是滔天的恨意,一字一顿道:“我、会、杀、了、你,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好啊,我等着,以后时间还长,咱俩的帐可以慢慢——”
话还没说完,有人从远处跑来,火急火燎道:“九哥,不好了,那老女人被跑了!”
于九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他悄悄睨了一眼聂校格,转头低声吩咐:“把大寨的所有出口封锁住,召集剩下的兄弟——”
“不用找了。”
聂倚云举着火把,一步步走上高架台,来到广场中央的木架下。
她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生,面容隐匿在宽大的兜帽下,看不清神色,他闲适地迈着脚步,但在望向聂校格的方向时,脚步明显一顿。
阿校?
他疾奔上前,将桎住聂校格双手的人踹翻在地,面色阴沉:“谁他妈给你的胆子动她?”
他蹲下身,看到聂校格的模样时心底顿时格外抽疼。
她浑身是血,嘴角乌青,额角有一道极长的伤口,伤口狰狞可怕,上面还有玻璃渣,鲜血顺着伤口滑至眉骨眼窝,流进眼睛里,看着血红一片。
身上的伤就更不用说了,数不胜数。
那双往常总是乌黑有神的眼睛此刻早已失去光辉,黯淡无比,格外死寂,让人看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轻轻揩去她脸颊上的血,轻声道:“阿校。”
聂校格的睫毛颤了颤,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视线,望向高架台上的人,那双死寂的眸中终于有了波动,缓缓道:“聂、姨?”
双慕嗯了一声,“是聂姨,我带你去找她,好吗?”
于九站在一旁,脸上阴晴不定,却奇异地没有出声制止,不是不想,而是愣住了,实在是因为这个人……太像他了。
明明连脸都看不见,但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场和语气举止,跟那个人……实在太像了。
但这不可能,那个人远在远在玄北,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更不可能和乌校相处地那么融洽。
他可是亲手杀了乌校啊。
于九在心底默默道: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但经过几番心里斗争后,他还是残存着一丝疑虑,拉着嗓子道:“喂,你把帽子摘下来我看看。”
双慕充耳不闻,他揽住聂校格的肩膀,另一只手穿过她腿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就走。
于九这时也反应过来:“你他娘的当我是死的吗?”
双慕顿住脚步,转身看他,火光照亮了兜帽下的面容,于九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他。
要是那个人提前出现在这里,事情就难办了。
但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少年道:“难道不是吗?”
于九皱眉:“你什么意思?”
少年的目光傲慢又冷淡,和数年前树林那晚的一幕陡然重合,“在我这里,你早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