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过人。”
他说完这句话,喊正坤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果然。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
他想,正常人听到别人这么说,都会害怕的。
救回了一个杀人犯,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感到震惊的。
如果眼前的男人立即跑掉,或者跳起来指着他,要报警抓他,他都不会阻止,也不会反抗。
既然选择了坦白,他就已下定决心。不论世俗怎么看他,不论社会怎样评价,他都不在意,但他愿意接受这个人的审判。
于是,他又说:“两个。我杀了两个人。”
喊正坤没说话。
“一个是我姐夫的弟弟,我把他淹死在了粪坑里。一个是我的年级主任,我把他推下了楼。”他补充道。
说完这几句话,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双臂再次传来剧痛,他打了个哆嗦,冷汗流了下来。
喊正坤似乎刚刚回过神,立马喊了外头的人。进来的似乎是个医生,因为他看到那人拿着注射器。
一针打下去,他的痛苦很快消失了,不仅不痛了,他还莫名感到一种久违的快乐!
他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他跟五姐一起,一人拿一块碎砖,在水泥地上画画。
大姐蒸了鸡蛋羹,点了几滴香油,招呼他们进屋去吃。
他爹打了鱼回来,他们仨忙过去帮忙。他爹笑着说“老了”,他学着大人的话,说:“爹不老,养儿能防老!”几个人都笑起来。
等他再恢复意识,那男人不在屋,代替他的是个少年,跟他年岁相仿。
“你是谁?”他问。
少年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懂。这比方言还过分,这简直就是外星语!
后来他知道了,那不是外星语,那是外国语,他也没在中国,他已经出境了。
恢复过来,已经是两年以后了。这期间,他得知他爹回家不久就死了,老房子现在是他大姐儿子的了。
养伤这些日子,他也明白了,喊正坤平时干的是什么“活儿”,也知道了自己一直注射的是什么东西。
他主动坦白了杀人的前因后果,喊正坤听完,没说他对,也没说他错,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想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喊正坤告诉他:“这儿不是渔村,你也不是那个小毛孩子了。往后,你跟着喊哥。”
是重活一次的机会!有多少人能有这般幸运?
他知道喊正坤信神,他愿意放下屠刀,更愿意为喊哥拼命!
后来,在喊正坤的默许下,医生教了他用“药”。
可他不会注射,他的手指也只能做简单动作,根本拿不稳注射器。
是喊正坤下令,让医生研究了很久,才有了后来他应用自如的药剂粉。
喊正坤的产业很多,有赌场,有按摩房,也有翡翠生意。
前两种,喊正坤不让他碰,单叫他学宝石翡翠。
有空的时候,喊正坤会带上他去赌石,他看得很准,喊正坤很高兴。
从前那个小渔村的身份证,早已被黑窑厂的人摸走了,现在,他有了好几个新身份。
他可以是土生土长的郦城人,也可以是其他国家的人,反正方言外语他都精通。
那两年,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中途几次大手术,虽然痛苦,但他却很快乐。
那是种难以言说的愉悦,并不是刺激的狂喜,而是细水长流的快活。
林间的鹿,溪边的沙,打砸后的破屋,暴行过后的血迹,一切都是他快乐的源泉。他掌控猎物,也掌控未来。
18岁生日,喊正坤答应,给他一份大礼,然后带着他从境外直飞潞城。
再次踏上家乡的土地,他竟是以外国人的身份,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喊哥戴着金链子,他拎着名牌包,俩人装作一句中文不会说,竟然得到了不少帮助。
餐馆服务员满脸堆笑,叫他们“大老板”,态度特别客气,客气到让他浑身难受。
俩人在潞城转了一圈儿,喊正坤打了个电话,来了五辆车接他们。
七拐八拐,到了一片停工的工地,前头杵着一栋破旧的小楼,风一吹,窗户呼啦啦直响,摇摇欲坠。
他下车,一脸疑惑,看着喊正坤。
“生日礼物!”喊正坤拍拍他的肩膀,一笑就露出小虎牙:“走!准保你小子喜欢!”
这儿,能有什么礼物?
若是别人这么说,他一定说那人有病。但这不是别人,是喊哥,喊哥说话好使!
他跟着上了楼。
一进那屋,他就愣住了。
地上跪着一个人,绑得跟个螃蟹差不多,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额角肿得老高,双眼乌青,鼻梁塌陷,两个鼻孔下头两条血迹,已经干了,嘴唇裂开,往嘴里塌,不用想,缺一排牙。
尽管被揍成这个鬼样子,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人,是他那个五姐夫。
五姐结婚那天,他见过这人一面。
“你姐以后给我操了!哈哈哈哈!”那人笑得前仰后合,伸手把他推下车去:“一条贱命几钱重?压他妈什么车!操!”
车门“嘭”一声摔上,车子飞驰而去,带起的尘土迷了他的眼睛。
“一条贱命,几钱重?”
他走过去,踩在那人小腹上,一字一句问。
每说一个字,力度就增加一分,疼得那人嗷嗷叫,“老板”“大哥”“亲爹”“祖宗”地叫着。
“睁开狗眼,看看我是谁。”他冷声道。
跪着的人痛得直抖,又不敢反抗,只得乖乖抬头。看了这一眼,那人抖得更厉害了!
“小小小小小舅子!小舅子!大舅!你是我亲舅舅啊啊啊啊饶了我吧舅舅唉!舅爷爷啊啊啊啊——!”
男人哭得很惨,杀猪一般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破楼里回荡着,扰得他心烦。
“闭嘴。”他丢下一句,男人立即乖乖闭嘴,哭也不敢出声。
他想起了他五姐。
那次放假,他回家,看到五姐的模样,气得他想去找这个人拼命,五姐不想他担心,也怕他出事儿,直安慰他说“不疼”,哭都不敢出声。
喊哥给的这个礼物,他太喜欢了!
“我可以任意处置吗?”他询问道。
“当然!”喊正坤伸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说了送你的。”
“谢谢哥!”他笑起来,面上依旧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
从那以后,他管喊正坤叫“哥”,这是他唯一的哥,唯一的亲人!
他走过去,蹲下来,笑着,对那个男人说:“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有个同伙儿,是吧?既然你那么喜欢那事儿,小舅子我,给你助助兴啊?”
他亲手给那人灌下了“药”。
当天下午,某个按摩房里,两个男人吸食大.麻过量而死。
据说,这俩男人先是吸了□□,然后各自叫了一个按摩女。
中途,俩人出现幻觉,开始互相暴打对方。等俩按摩女听到里头没动静了,再开门进来,发现这俩人一片混乱,过去一探鼻息,俩都没气儿了。
现场有物证药瓶,有按摩女证人证言,法医也从尸体内提取了物证。
后来,潞城又有几个人,因为□□过量而死,潞城搞了几次扫毒专项行动,才刹住了态势。
其实,那哪是扫毒的功劳?只有他最清楚,那只是因为他厌倦了,厌倦了杀戮。
“天生我材必有用”,他不相信,他杀的那些人就没什么用,活着不利于环保。
不过,“十步杀一人”他可以做到,想想真是讽刺。
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如果喊哥还在,他不会继续杀人了。他如是想。
只可惜,来到龙城,才杀了俩,就这么轻易暴露了,果然不该轻信女人。
等过阵子回来,得好好送她一个大礼包。
送点什么好呢?
那天,跟她一起逛商场的男人,是她男朋友吧?
不如,就把那男的剁成几段,碎肢绑成花束,快递到她家里好了。
思及此,他嘴角微微上扬,站起身,把手机放进口袋,活动了一下筋骨,甚至还伸了个懒腰。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装作无聊的普通旅客,把票交给检票员,然后堂而皇之上车,离开龙城。
当然,他不会坐在这张座位上,他用不同的身份买了三个位置,有备无患。
一想起这事儿,他就心里有气。
来龙城之前,他没想到这里住店这么麻烦,连小旅店都要登记。
他干脆选了个大店,前台一看客人有钱,果然很客气,他也省去不少麻烦。
可是没想到,租房这么费劲,出租屋还要登记备案!
最终,习惯了狡兔三窟的他,不得不暂时在乔晓华的地儿住下,果然,还是不安全!
算了,此次龙城之行,虽然没能见到“老板”,但留得青山在,来日方长,他要先出去避一避。
背起旅行包,拿着票和身份证,他推了推眼镜,不疾不徐往检票口走。
如果半路遇到盘问,他就会很自然地递上证件,彬彬有礼等着对方检查,像往常一样。
他相信自己伪装得这么好,警方不可能掌握他的信息,落落大方的表现更利于他逃避抓捕。
果然,两个警察还在忙着查验证件,甚至没有注意到擦肩而过的他。
他走到警犬旁边,那大狗乖乖坐着,甚至没有看他。
果然,不会有事的。他忍不住扬起嘴角,步伐也轻快起来。
还有几步,就要到检票口了,他就要离开龙城,前往满洲里,先去俄罗斯,一路往东散散心。
喊哥虽然生在东南亚,却很喜欢北方极寒,这次可以替他好好看一看。
他走到检票口前,伸手去掏身份证和车票,刚要递过去,大厅门口忽然一阵喧闹。
他回头看去,只见很多人冲进来,有的穿着警服,穿便服的几个一看也都是练家子。
众多人当中,他一眼看到为首的那一个,双脚立即像被钉在地上,再也无法挪动。
是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