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检票员看着他,脸上挂着标准化笑容,胸前“服务标兵”的牌子格外鲜亮。“请您出示车票。”
他微微抬手示意,说了声“抱歉”,然后指了指嘴唇,又指指旁边的垃圾桶。
检票员微笑点头。“您请。”
等他转身往垃圾桶走,检票员翻了个白眼儿,嘟囔道:“一要上车事儿就多,口香糖哪儿不能吐?”
他走过去,摸出纸片,动了动下颌,吐出一个东西,然后把纸片揉了揉,丢进垃圾桶。
他又取了张纸巾,用力擦了擦手,再将纸巾丢进去。
服务标兵一边等待,一边翻白眼儿。“穷讲究!”
他没有口香糖,嘴里的是帮他改变脸型的材料,挂在牙齿两侧。还好,他一直低着头,还戴了帽子,检票员应该不会特别留意他的脸型。
等他再回到检票口,他的背包里就只剩下一张车票,一份证件,那些真真假假的身份证件,还有那两张团成团的车票,都已躺在了垃圾桶里。
“不好意思。”这一次,他抬起头,直视检票员的眼睛,态度彬彬有礼,语调却有些奇怪。
“乡巴佬,普通话都说不好。”心中这么想着,检票员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变过,甚至包括翻白眼儿的时候。
接过车票,看到上头的信息,检票员微微怔愣,盯着证件号的位置不动了。
磨磨蹭蹭!他暗暗咬牙。
身后,那帮警察已经走到中厅了,他听到有人跟车站民警说话,问他们“有没有看到这个人?”
难道说,警方已经掌握了他的身份信息?不,不会!他一直很小心,没有在公共场合暴露过真实的长相。
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很多,他已经有了对策。
“有什么问题吗?”他推了推眼镜,再次用蹩脚的中文询问。
检票员蹙眉道:“您这不是身份证号?”
他立即做了然状,递上护照。
“啊!原来是这样!”检票员把护照双手奉还:“耽误您时间了,真是抱歉!龙城火车站祝您旅途一路平安,请慢走!”
哪儿那么多废话?!
“谢谢!”他接过护照和车票,背着包,往前走了。
“等一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他虽然没有回头,但他很确定,那人就是在喊他。
停住脚步吗?当然不。哪怕警察真的怀疑到他,他也有逃跑的可能。
他看得很清明,警察只是一份工作,跟厨师一样,挣工资而已。
就像厨师做菜少放一道调料,没人会注意到,警察放走一个人,只要不被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
又不是神仙,怎么能强求他们面面俱到?
“请等一下!”那人继续喊。
“妈的!”他暗暗骂道,这个警察可真难缠!
身后,那个检票员也开始跟着喊。
“敏先生!敏启新先生!”
他不得不停住。
敏启新,是他这次用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喊正坤帮他取的,寓意开启新生。
他丢掉其他证件,选择这个身份,是因为这个身份最安全。
“请问是叫我吗?”他回过头,微笑着问检票员。
同时,他看到三五个男人已经向他靠过来。
带头的没穿警服,但他一眼就认出,是那个“人体花束”。
身为男人,长成那个样子,不卖去当人妖好可惜!下次见面,一定要把这小子拆了,人头摆在最中间,系上蝴蝶结送给那个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他作出茫然的样子:“你们是什么人?”
“花束”亮出一张警官证,冷声道:“刑警队。叫什么名字?”多一个字没有。
好大的气派!他心中冷笑。暂且让这帮蠢材自鸣得意去。
“敏启新。”他一边说,一边往口袋里摸。
“别动!”
“别动!”
他顿住动作,抬起头,眼前四五把枪,直直指着他,黑洞洞的枪口让他头皮发麻。
他心跳加速,久违地紧张席卷而来。
面对这么多枪,没人能淡定得下来,他看过新闻,据说有警察在火车站开枪,打死了人。
他还有很多主意,但前提是他得活着,才能实现那些想法,一旦挨了枪子儿,就什么都完了!
“我我我我……我是想拿护照……”
他本就怕,做起慌张的样子毫不费力,颤抖的动作十分明显,声音都带了哭腔。
两个警察抓住他两手腕,把他控制住,“花束”的手伸进他口袋,取出护照和车票,又摸了一遍,确定他口袋里没有其他东西才作罢。
警察们拿走了他的包,搜了他的身,他表现得顺从又配合。
依旧有两把枪对准他,他敏锐注意到,警察的食指不在扳机上,而是伸直,贴在侧面。
“他们也怕走火出事。”他猜想,万一误伤了无辜,这责任谁也不想背。
果然,警察只是份职业。
他忍不住想笑,可他万万不敢笑,稍有不慎,这帮经过专业训练的,反应是很快的,他最讨厌冒险。
“花束”看完他的证件,对着照片来回打量了几次,把证件交给了旁边一个高个儿。
高个儿的目光落在他额角、眉梢、鼻梁、耳廓,一一比对证件照,看得很仔细。
他不自觉垂眸,逃避高个儿的视线。
经验告诉他,他碰见了个专业的——这些位置都很特殊,通过简单化妆难以改变。
思及此,他更加为自己刚才的抉择感到庆幸。
他用最真实的容貌,用最清白的身份,面对最难搞的对手,依然能有很大胜算。
这边一闹,已经有乘客在看热闹了。
外头候车的、后来检了票的、闲来无事的,堆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警察不得不分出精力,一遍一遍疏散、劝离。
人群里,有人开始对着警察吵。
“凭什么不让在这儿?火车站你家开的?”
“你再跟我喊一个试试?怎么不是喊?你那么大声,谁不会大声是吗?”
“你凭什么指我?你再指我一个试试?”
“你是不是想打我?你打我啊?来,照着我脑袋打!你动我一个试试!”
他是个讨厌变数的人,因而总喜欢设计很多计划,要说这人不是他计划之内的,现在他自己都不信了。
但这确实只是个普通游客!不分青红皂白跟警察咋呼什么?他不理解。
他眼看着那个倒霉蛋被押走,而他安排的人,则趁着这个空档,捡走了那个垃圾桶里的瓶子,以及他丢在里头的东西。
查验一番,那个高个儿跟他说,需要进一步核验他的身份,请他去公安局配合调查。
他面露难色道:“我的火车,要开走了,火车走了,我怎么走?我买了车票。”
装傻,他最在行。
“花束”刚要张嘴,高个儿打断他:“车票的问题,后续我们会处理,请先跟我们走一趟。”
他心中冷笑。说得好听,后续处理,怎么处理?还不是画了个饼!
他不跟着走又能怎样?这么多枪指着他,但凡他有违抗,直接被击毙了,前功尽弃。
“好的,可以,可以。”
他嘴上顺从,却摇了摇胳膊:“我认为,你们不该给我戴这个,这个手铐。我不是罪人,我会找我们大使馆的。”
“可以,但现在,请你配合。”说话的又是高个儿。
这么客气?一定是没有掌握他的罪证。“拿外国人的身份是对的,警察也怕惹事儿。”
“花束”怎么不开口?多说两句的话,他就能多得到一些信息。
那女人跑哪儿去了?害怕了?躲起来了?
小娘们儿!早晚弄死你!
他上了警车,路上一言不发。
这种严肃的态度,显得他对自己的待遇十分不满,仿佛他真的被冤枉了。
但伪装并不是主要的,他真正想做的,仅仅是沉默。
沉默更安全,他需要先观察周遭的环境,确定自己处于怎样的情况中,然后再进行下一步应对。
对方是警察,而自己是杀人犯,稍有行差踏错,当即万劫不复。这不是游戏,没有重来的机会,他可不想冒险。
那女人呢?他不动声色,逡巡一番。
那女人不在这里,前后都有警车,她会在哪辆车里?
如果这次能搞死那女人,他一定不会放弃机会,哪怕立即就会死掉,他也愿意!
随着车子的行使,他胸前的挂坠微微摇动,那枚小小的骨头,轻轻刮过他的皮肤。
这不是第一次跟警察打交道,他很懂分寸,也一直应付自如。
到了公安局,他被带进一个大厅,许多警察在他周围警戒。
他被人带着,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都有屋子。
他看到左边的很多都关着门,右边的,门内都有个小桌子,往里瞧去,是一个个笼子。
蓝色的棍子根根树立,很粗,看起来像是包着什么东西。
他没被关进去过,但他听手下的人说过,就算进了那屋,也不代表有事。
那就是个等候室,笼子看着挺粗的,其实外头包着泡沫,用头猛撞也不会死。
是的,他的手下亲身尝试了,后来,他打发那人回家种田了。
不过有一点很重要,这笼子最多关24小时,人就会被放出来。当然,也可能是拘进去。
总之,没进看守所之前,他都是有回旋余地的,得好好利用这段时间。
他被带进了左边倒数第二个房间,房间里有一张桌子,一台电脑,一台打印机,四五把椅子。
但这些东西,只占了房间三分之一的空间,另外三分之二很空。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空地中央,不禁神情一滞。
那是一把椅子,铁质的,乍一看像儿童座椅,带着一个小桌板。
不过他很清楚,坐在这种椅子上的人,可没有儿童那么好的待遇,这板子一放下,就会被锁住。
他的四肢都会被固定,只能老老实实,任人摆布!
事情比想象中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