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凤怔住了,接着下意识拍了拍沾满灰尘和碎屑的衣服下摆,犹豫了半响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叫了。
在门口同样有些惊谔的妈妈却很快回过神,对着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子涵吧?都没见过呢,玉凤,还不赶紧过来叫人!”
吴子涵后面跟着的村里人大勇接过话,“春梅姐,先进去再说吧!外面冷死了!”
吴玉凤的妈妈名字就是方春梅。
“对对对,瞧我都糊涂了,这屋里都没被热水呢,连口热水都没得喝,我赶紧给你们烧去!”
吴玉凤抱着弟弟和吴子涵他们大眼瞪小眼,顿时觉得屋子里的空气窘迫极了。
“哥......哥,先到堂屋里坐会儿吧,里面暖和。”
吴玉凤哆哆嗦嗦从兜里掏出钥匙,大勇嫌她动作慢,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开了锁,然后将吴子涵带了进去。
吴子涵一直沉默着没说话,因为他们之间说话都是用的当地方言,他听不大懂,只跟着他们做就是了。
堂屋里头没亮灯,蜡烛倒是一直没熄,吴子涵进门刚抬头就看见一张放大的黑白头像,那头像画的真,嘴角翘着,好像下一刻就要和画外人说话。
屋子里确实比外面那凄风苦雨的暖和不少,但吴子涵还是打了个哆嗦,本来就被冻的苍白的脸立刻吓得惨白。
“有......有没有别的屋子?”他强笑着道。
正巧从屋外进来的方春梅笑呵呵地说:“我就担心会吓着你,大勇也真是,怎么把人往这里引!”她抬了抬手里刚刚升起的炭火盆子,将他往对面的屋子让,“咱们去那边吧,今天天冷,给你们烧个火盆应付应付。”
虽然她夹杂着乡音的普通话听起来很滑稽,不过吴子涵还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率先朝那屋走过去了。
大勇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跟着过去了。
吴玉凤看了一眼咬着手指,嘴角还滴答流着口水的弟弟,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妈妈在屋子里笑盈盈地看着她,“你愣在那儿干什么?不冷啊?”
她这么和颜悦色叫吴玉凤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乖乖的拉着弟弟进屋挑了妈妈旁边的位置紧挨着坐下。
炭火烧起来,屋子里立刻暖融融的。弟弟进屋后就啜着大拇指好奇地直盯着吴子涵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吴子涵叫他看得尴尬,温和地笑着将碗里的热水递给他,“你要不要喝?”
方春梅将儿子放在嘴里的手指头拿出来,笑着和他说:“他还不会说话呢。”
吴子涵尴尬地笑笑,想了想将兜里揣得椰子糖给他,“这个好吃,从海市带回来的呢。”
看见儿子的眼睛就黏在那糖上面,方春梅索性替他接了。棕色的糖纸剥开是包着透明色的糖衣,她捻起来递到儿子嘴里,嘴里问吴子涵道: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爸爸呢?”
“在后面呢,爸爸说身体有些不舒服,就让我先过来了。”
“啊,他身体我记得以前就一直不怎么样。”
“打我出生就没这样过,也是最近的毛病,妈妈本来想让他在家安心养病,这次却遇到这样的事......”
他说完这话,还残留着几分稚气的他显然有几分难过。
大勇见状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没事儿,你看我老子前些年摔折了腿过了些年还不是这样能下地干活了!”
大勇爸确实折了腿,也确实过了些年就能下地了,不过人也成了瘸子,有时候吴玉凤上学路上还能看见那些调皮的男孩子边喊他瘸子边捉弄他呢。
吴子涵显然也没有被他的话安慰到,不过为了让话题不至于冷场,他另起了话头。
“说起来,我爷爷是怎么死的啊?”
大勇惊讶地看着他,方春梅直接问:“你不知道?”
吴子涵摇了摇头,“爸爸只说爷爷意外去世了,让我赶紧赶回去,别的没有多说。”
他爸爸没说,他也就不问,这孩子真是......
方春梅把情形和他说了,只是死状瞒着没告诉他,怕吓着他,不过显然他自己想到了当时的情景,好不容易有些血色的脸又白了。
“怎么会呢?那不是爷爷常走得路吗?”他喃喃道。
“大家也很纳闷,但镇上的警察过来看了看,说是意外无疑了。”方春梅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好,都是命吧。”
大勇想到家中父母,心里紧了紧。
之后几个大人乱七八糟聊了许久家长里短,把旁听的吴玉凤听得只打瞌睡,吴子涵一路紧赶慢赶,也有些支撑不住,大家才散了。
回家的路上黑灯瞎火的,妈妈牵着吴玉凤的手嘱咐她,“多和那个哥哥说说话,拉拉关系,别一天到晚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吴玉凤还小,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是城里人吗?”
“笨死了!让你做你就做,哪那么多废话!”
吴玉凤不敢问了,点头说好。
两人回到家是月亮已经升到正中,屋子里没人,黑洞洞的很吓人。
吴玉凤害怕地攥紧妈妈的衣角,正准备说话,黑暗里一个人忽然冒出来攥住了方春梅的手腕子,“春梅!你们去哪儿了?可回来啦!”
一家人吓得胆都要破了,听清是上面马奶奶的声音,吴玉凤先急了,“奶奶,是不是晶晶怎么了!”
方春梅已经累得直咳嗽,却还是搀着老太太赶紧往他们家跑,老奶奶怕拖了后腿,让她赶紧去她家看看孩子。
马奶奶家里灯都亮着,老爷爷蹲在门口啪嗒啪嗒抽烟,看见是他们来了,赶紧将他们让进去,一边说:“你们可算来了,春梅,你过来看看晶晶这是怎么了?”
方春梅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有个头疼脑热是经常的事,但两孩子还是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这在老太太老爷爷眼里就是比医生还厉害的存在。
这次马晶晶不对头,他们两口子下意识就想寻她拿个主意。
吴玉凤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汗臭味,妈妈显然也注意到了,问:“这有多久没给她洗过澡了?”
马爷爷答:“孩子本来就着凉了,怕碰凉水更不好,这不正给她捂汗吗?”
难怪床上被子盖了里三层外三层,方春梅看孩子脸已经红的跟苹果似的,人已经睁不开眼了,知道事情大发了。
“这我也没辙,还是等明天村诊所医生上班了送过去看看吧!”
后面赶过来的马奶奶一听,不太乐意,“又要花钱,还不一定治得好咧!”
方春梅笑了,“那我更瞧不好了!您又何必叫我来!”
老太太擦掉额头上汗津津的汗珠,焦急道:“晶晶这魂也叫过了,还是不见好,咱们这是没辙了才想让你帮帮忙想个辙呢!”
方春梅叹了口气,指挥吴玉凤和她一块把压在马晶晶身上的被子去几条,接着伸手探了探马晶晶的额头,却发现她的额头触手滚烫。
她试着叫她,“晶晶?晶晶?”
马晶晶睁开眼睛看了眼虚空,很快又闭上,嘴里迷迷糊糊念叨着什么,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方春梅暗自摇头,除了嘱咐老太太多给她擦擦身,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回家路上吴玉凤问妈妈,“晶晶是不是以后会像秋姐姐一样?”
秋姐姐是晶晶的堂姐,和吴玉凤家也是沾着亲带着故。
以前秋姐姐每次放假都会带着她和马晶晶疯玩,可是后来她忽然就生了一场病。
听说也是因为感冒发烧,结果把脑子给烧坏了,接着吴玉凤就再没见过她了。
马晶晶说她被伯伯家锁起来了,过了两年就嫁给了西边儿很远的村子的一个老光棍。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吐出实情,“我看也快了。”
吴玉凤再也忍不住,长着嘴巴哇哇大哭,既是为马晶晶难过,也有点为别的什么。
妈妈被她哭的头疼,“哭哭哭,哭有什么用!你要是害怕这些,自己想方设法到外面去是正经!”
“像子涵哥哥一样?”
“对,和他一样。到时候你要是出人头地,记得多帮衬你弟弟!”
吴玉凤泪眼婆娑地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憋了一晚上的问题,“妈妈,忠叔叔是个特别厉害的人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叔叔那么厉害,我就觉得他小时候一定也很厉害吧?”
确实。
说起来吴忠和方春梅还算是同班同学,不过她对这个人印象不深,只记得他常常坐教室后排,老是低着头也从不主动和人说话,还三天两头因为生病请假,就这样还常常考第一名,老师都夸他是读书的料。
吴玉凤听了不禁对那个还未谋面的叔叔肃然起敬,对之后的葬礼也不禁多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期待。
那天晚上的雨下了一夜,第二天气温都降了好几个度。
吴玉凤早起后缩在被子里都不想出来,而离她家不远的吴大爹家院子却天没亮就吹吹打打热闹起来。
妈妈破天荒起了个大早,进屋看见她还在磨蹭,顿时拉长了脸,“都几点了,还不赶紧穿衣服洗脸!”
吴玉凤迷迷糊糊去院子里打水,一边问:“山下为什么那么热闹?”
“我哪知道,赶紧洗好了去马晶晶家看看,要是还那样你就去把张医生叫过来。那两个老家伙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