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接到父亲电话后吴子涵立刻跑到村长那儿,所以天还没亮透,从镇上请过来已经等候多时的哀乐乐队就咿呀咿呀唱起来了。
村里办丧事也有人请人过来哭丧,不过一两个人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这次吴家却准备了十几人的大乐队,办得跟过年的时候到乡下慰问的合唱团似的。
家家户户就算和吴大爹关系一般,为看过热闹也都纷纷从家里干过来了。
村长带着吴子涵在门口认人,来一个教他喊一声,一直没听过。
吴子涵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嘴巴干得都快冒烟了,焦躁得不行。
到底是年轻人,吃不了苦。村长摇摇头,小声告诉他等中午他爸爸来了就出殡,那之后就没什么事了。
可十二点都快过了人还没半点影子,吴子涵急了,眼巴巴地看着村长,等他拿主意。
送殡也讲究个吉利,过了点就不好了,村长一咬牙,甭管来没来,先送了再说,一边打发人到镇上打电话问问怎么回事儿。
期间安葬的时候出了点插曲。
走在最前头的吴子涵本来抱着爷爷灵位看着村里的青壮年给棺材埋上土,结果他脚下的土大概是被昨夜的雨水泡了一夜 ,松了。
吴子涵掉进坟坑里的时候谁都没反应过来,众人七手八脚把他从坑里拉上来他这个人吓得不轻,鼻子还被狠狠撞了一下,流了好多血。
棺材见血,在这个陈腐迷信的村里是大大的不吉利!
大家一路沉默着不说话,只有唢呐一声比一声凄厉,仿佛是死者不甘的哀鸣。
回到村里已经是下午两三点,村长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情况不太妙。
“那边说人八点就上车了,按理应该十二点前就到咱们村儿的。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不好到火车站去问,所以知道消息就赶紧回来了。”那人说完看了一眼吴子涵,眼神含着怜悯。
不怪他往坏处想,实在是附近一带的治安最近实在不敢恭维,不久才刚刚发生过一起杀人越货的凶案,到现在连杀人犯的影子都找不着。
吴子涵不知道这些,但也知道事情不寻常,立刻焦急地表示自己要去火车站看看。
他一个人去又不认识路,到时候连他也丢了那可完蛋了,村长只好让大勇再带着他出去一趟。
大勇本来还有些不情愿,吴子涵塞给他一张二十的。这在连支雪糕都只要一毛钱的当时可不算一笔小钱,大勇立刻拍胸脯保证一定把他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他去借了村里的拖拉机,拉着吴子涵一块急匆匆地往火车站赶,好在赶在里面的工作人员换班前赶上了。
检票口乌压压挤满了推销小商品,卖土特产和拉客的黑车司机。两个人好不容易挤到检票员面前,正好一波人从里面出来,人根本没功夫搭理他。
刚刚打过电话,确认爸爸还是没有往家里打过报平安的电话后,吴子涵非常焦急,却只能耐着性子等。
结果等人家有空的时候一听他们说打听人,他立刻摆摆手,“那么多人谁还记得啊!走走走,憋耽误我工作!”
吴子涵急的抓耳挠腮,大勇拐了拐他胳膊肘,做了个拇指和食指一扭的手势,他福至心灵,立刻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悄悄塞那人手里。
大勇看见那票子眼都瞪圆了,那人也嘿嘿笑着说:“我上午也见过一个比你还大方的,听口音不是咱们这边本地人,说起来和你长得还有点像呢!”
动不动就塞票子的习惯还是吴子涵跟他爸爸学的,吴子涵一听就知道是爸爸无疑,赶紧问他那个人往哪儿走了。
那人想了一会儿,抬手一指远处,吴子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几辆黑车就停在哪儿。
“他好像要去什么地方,然后往那边去了。”
大勇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心道这下可糟了。
拉了吴子涵到僻静处,他赶紧把自己知道的给说了。
原来这些黑车司机有的是真的想做载客生意,只是把价格叫得高了一些,有的则是看人下菜,特别喜欢挑那些外地人下手。
外地人过来人生地不熟,几句话就能忽悠瘸了,到时候把人载到没人烟的地方刀子一掏,你金银珠宝不乖乖掏出来别想走。
图你钱财放你一条生路还是好的,有的怕以后被认出来关进局子,钱财收了不说,人也别走了,抹了脖子找个山林子一丢,自有野兽帮你把尸体收拾干净。
大勇担心忠叔遇到的就是最后一种,半天没见人,村里到现在也没打电话过来说人到了,就算迷路也不可能这么久。
吴子涵听完这个人都傻了,他在城里长大,遭遇的最可怕的事顶多是遇上飞车贼而已,没想到这地方却这么穷凶恶极。
“那我该怎么办?”他带着哭腔问大勇。
大勇摸摸自己的光头,哭丧着脸说:“要不还是去报警吧,不然我也不知道咋办了。”
也只能这么办了。
吴子涵进了警察局,但因为觉得不见的是神智清楚的成年人,可能只是迷路或者有别的事耽误了,警察那边人他们再等等消息。
尽管很不乐意,但吴子涵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能听他们的话乖乖等了。
期间他一直等在警察局,大勇则赶回去报信,顺便发动村里人到进村的山道上找找,就怕人真的走岔路进了深山老林子里。
结果耗了大半天,哪儿都没消息,吴子涵急的眼圈红了。
警察于心不忍,问他有没有别的什么线索没有。
吴子涵把黑车那条线告诉了他们,警察开着车出去,半小时后带回来了几个人。
他们关在屋子里谈了一段时间,之后人都出来了。
一个警察走过来告诉吴子涵,有一个人可能知道他爸爸的消息,他们准备去那个人家里看看。
吴子涵一听,赶紧站起来说他要一起去。
两个警察带着吴子涵一块七弯八拐,穿过地面满是脏兮兮的刷锅水,头顶上都是乱七八糟的电线的窄巷子,拐进一个挤在里面的棚屋。
棚屋里过来应门的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人,女人目光警惕地看着他们,“找谁?!”
警察亮了亮带国徽的帽子,等女人放下警惕才问:“于大新住这儿吗?”
女人皱眉,很不耐烦,“他不在!”
“去哪儿了?”
“他走的时候又没告诉我,我哪儿知道!”
“你是他什么人?”
“这房子是我的。我把那边一间偏房租给他了。”女人回过味来,“他不会是犯什么事儿了吧!”
警察没回答她的话,继续问:“他什么时候走的你知道吗?”
女人摇头,“他好像每天都出去,晚上回来,昨天他匆匆忙忙赶回来拿了点东西,说房子他不租了。”
“他去哪儿你知道吗?”
“我只是租他房子,他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也管不着啊!”
从里面出来后警察面色沉重,已经在心里认定这可能是一起杀人越货的凶案。
可如今人跑了,人海茫茫,警方能力有限,发通缉后抓到他的可能性很小。
警察把话照实和吴子涵说了,吴子涵一夜没睡个好觉,也只是木呆呆地点点头,好像不知道怎么反应。
大勇过来后知道消息也沉默了,只能安慰他说可能是巧合,不一定就上了那个人的车,那个人跑路也可能是不想在这小地方干了。
他把不知道听没听见进去的吴子涵带回村子,把事情和老村长说了,老村长也只有摇头叹气的份。
先是爷爷惨死,又是爸爸失踪,果然棺材见血预兆不详。
吴子涵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始终不相信爸爸就这么死了,和他抱着一样想法的还有他的妈妈徐如芬。
她知道丈夫可能出事的消息后就马不停蹄地往村子里赶,心里不止一次地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嫌弃村子偏远不愿意和丈夫一起回来,放任还生着病的人千里迢迢孤身一人上路。
她在火车上一宿没合眼,怎么想都不能接受人就这么失踪了。
这次她来是带了一大笔钱过来的,她知道警察贴了告示找人,可她觉得那样远远不够,她要雇佣更多的人。
吴子涵看见妈妈过来就像有了主心骨。母子俩抱着哭了一会儿后就重整旗鼓,挨家挨户哭也好求也好,拜托大家到周围的山林里再找找。
同时她还跑在火车站附近,雇人拿着丈夫的肖像四处打听,只求能有一点线索。
可是七天过去了,村里人仰马疲,镇里每天大把大把花钱寻人,可不说人,连跟毛都找不到。
徐如芬绝望了,这么久了,丈夫可能还活着吗?
就在她伤心欲绝,准备带着同样悲痛的儿子回家时,一通电话打到了村里的联络处。
打电话的是之前带着吴子涵找人的警察,他说接到报案,有人在附近的望城村找到了他爸爸。
之后吴忠本人打了电话过来,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他下火车后身体不适,本来想搭车捎带一脚,没想到司机早在他塞钱问路的时候就已经盯上了他。
等车子开到荒山野岭,司机掏出刀子威胁他,他只好把东西乖乖交出来保命,没想到司机却说话不算话,把他打了个半死后把他丢进山林子里自生自灭。
又不是寻草药的药农路过,他很可能就这么死了。后来他在望城村的卫生院里躺了几天,醒了之后赶紧给他们捎了话。
母子俩赶到望城村,听见他生龙活虎地和他们抱怨身上哪儿哪儿都疼,心里才有了实感,抱着他又哭了一回后徐如芬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在这个小城待了。
吴忠却坚持说要回去看看老父亲,母子俩犟不过他,只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