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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荼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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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李凤娇是真的不想活了。

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孑然一身。

她家在山里,山里人淳朴,家中有三个孩子,她是老二。那年家里的收成不好,父亲跌了腿,弟弟生了病,一桩事比一桩事倒霉。父母便动了心思,想把一个孩子送养到镇上的远房亲戚家。既能领一笔送养费,又能省下一笔嚼用。

那年大姐十多岁了,弟弟是家里的命根子,送她最合适。

家里人都说她命好,可以去镇上享福。收养她的那家远房亲戚也很满意她,他们不能生育没有孩子,领养个女孩子,又乖巧又懂事。养父母还说看她圆圆的脸庞和漂亮的眼睛,就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她养父养母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有钱人,但是都是好人,从没苛待过她。生活虽然辛苦,但是她知足。

李凤娇的学习成绩平平,所以读完了初中就不读了,帮家里干活儿。但人确实又勤快又老实,家里家外洗洗涮涮,家务活儿做得好,尤其烧得一手好菜。邻里都夸她又孝顺又贤惠,将来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十九岁那年,养父跟人合伙做生意。谁知道合伙人的儿子吸/毒,还在外面欠下一大笔债务。合伙人为了自己的儿子,坑了自己的朋友,偷偷把两家的钱还了高利贷,然后就跑了。

李凤娇的养父发现以后去找人,被车撞了,肇事车辆逃逸,家里人财两空。

养母哭了几天,然后问她,愿不愿意远嫁。还再三向她保证,那户人家虽然离得远,但确实是个好人家,而且让她先见见人,不满意就算了。

以李凤娇的头脑,其实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养父刚死了没多久,养母居然就催着她相亲嫁人的。

这不合规矩。

直到她和那个人见面,她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长相普普通通,木讷老实,看着她会脸红。

只一条,腿瘸了。

原来那个人也是个苦命的,在城里工地打工被砸断了腿,包工头还算有担当,赔了一笔钱。这笔钱足够他用来做彩礼,娶一个相貌尚可,为人勤快老实的姑娘。

养母是为了那笔彩礼,才同意让李凤娇和那个人见面。

在这之前的十九年里,李凤娇虽然总能听见别人说她有福气,会嫁个好人家,但对“好人家”的定义是模糊的,对未来那个人的想象也是模糊的。

李凤娇是个体贴的好姑娘,她知道家里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去还掉养父做生意借的钱,养父的丧葬费用,还有养母的养老钱。

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挺好的。

男人虽然木讷,但男人的父母逢人就夸她,说她面相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村里的婚礼简单且热闹,男人很心疼她,会偷偷塞个大苹果给她,“先垫一垫,他们要是闹你别理,有我呢!”

养母大概是心存愧疚,偷偷塞给她一张存折,“拿去做私房钱。”

李凤娇哭了,她没有怨言——都是命,不完美,但是也挺好。

结婚第二年她就给家里添了个大胖小子,公婆逢人就夸她贤惠能干,丈夫对她也很好。

但没几年,公婆陆续生病死了,家里治病花了不少钱,又没了两个劳动力。孩子还小,丈夫残疾,日子不像别家那样宽裕。

李凤娇的丈夫本来就木讷,在外受人挤兑心里不顺服,脾气也不像当初那么好了,有的时候喝多了酒就生气。李凤娇就拿出自己攒的私房钱,决定和丈夫一起去镇上开个小餐馆。

她的厨艺好、爱干净,远近闻名,村里红白事都愿意叫她去帮忙。

李凤娇想得很美好,做个小本生意,她下厨,丈夫招揽生意,儿子还能去镇上上小学,挺好的。

但是李凤娇的丈夫并不是个善于跟人打交道的性格,有时候上来倔劲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做小本生意,最重要的就是来来往往的混人缘,你家的菜烧得好吃,他家也差不了多少,为什么要去你家看你顶牛劲呢!

李凤娇着急,因为这事儿也没少跟丈夫生气。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琐碎而辛苦的过去,直到有一天,有几个镇上的混混儿来店里喝酒,酒足饭饱以后却不肯付账,声称先欠着。

李凤娇的丈夫为人一板一眼,但他不傻,他知道这几个人出了门就不会还钱了,就死命的拦着他们。于是从刚开始的口角发展成了推推搡搡,再然后几个混混仗着人多动了手。

李凤娇从后厨闻讯跑出来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对着她丈夫抡起了板凳。

东边鲁木匠真材实料的实木板凳砸在她丈夫身上,活活打断了三个婴儿臂粗细的凳腿,等人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救不过来了。

那几个混混被警察抓了,但混混的家人却摆错了施害人和受害者的位置,反复上门骚扰,硬说是李凤娇水性扬花到处勾搭人,才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他们也不知道是受了哪个“高人”的指点,想把寻衅滋事故意伤害致人死亡颠倒成情感纠纷致人意外死亡。

李凤娇孑然一身,孤立无援,还拉扯着一个才上小学的儿子。

镇上的人民风淳朴,但也闭塞,对于这样的“风流事迹”有的信有的不信,指指点点流言蜚语,压得李凤娇一个弱质女流几乎疯了。

那几个混混最后还是判了重刑,但这并不影响李凤娇在小镇几乎已经废掉了的名声。

她兑了店铺,带着七八岁的儿子前往h市生活。李凤娇曾经以为,只要肯吃苦,不做恶事,安分守着孩子长大,一切都会好的。

李凤娇从小就有个好相貌,看相的都说她必然是个有福气的命格。她为人勤快,做事麻利,不是言情小说里美貌智慧的大女主,更不是小家碧玉我见犹怜天生就能抓一手菟丝花牌的小白兔。但属于她的一生,也该是平稳顺遂,纵有千丈波澜也该逢凶化吉。

但谁料想到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命途孤寡。

她知道有人在说她是丧门星,克夫克子。

儿子死后的几年之间,李凤娇蓬头垢面,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为什么命这么苦?”

再一次因为儿子的命案上访无门时,李凤娇是真的想死。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死了就不用想明天该怎么活下去了。

她沉到河底的时候,窒息的一瞬间又会很害怕,终究还是个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下去的胆小鬼。

“若是连你都死了,你儿子的仇谁来报呢?”逆光之中,有一个人影影影绰绰,看不清长相,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你是谁,是你救了我?”李凤娇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问。

“我是能够拯救你的神!”听声音只知道是个女孩子,虽然看不清脸,但李凤娇莫名觉得那个女孩似乎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若你一心求死,对面正在盖的高层是蒋家的,你从他家顶层跳下去,绝对没人能救得了你。大概因为你这条人命,他家能损失个百八十万,也算是你死得其所了。”

那个人言辞刻薄,却令人羞愧。她把一张名片放在床头,“若你不想死,出院以后来这个地址,我可以帮你报仇雪恨。”

当李凤娇收拾好心情,跪倒在那人面前时,那个人坐在转椅上,说:“想要利用我的力量帮你报仇啊,可以!那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你十年之中不许再提找蒋家报仇的事情,如果你能忍得了十年,你才有资格跟我谈其他条件!”

“忍不了?为什么忍不了……我为了报灭族分尸的大仇可以忍四百年,可以出卖我最亲近的人,就为了让我的敌人放松警惕。我都可以做到,你为什么做不到?”

“……你以为报仇就是一腔热血,冲动行事、想干就干了?你这是拿鸡蛋去碰石头,怪不得两年来一事无成。没有缜密的布局,没有隐忍的筹谋,就凭你一个没钱没靠山的寡妇能扳倒蒋家?”

……

“我的第二个要求嘛……我缺一个仆人来伺候我,我看你正合适。十年,十年之后,若你想报仇,我就让你得偿所愿。若你不想报仇,我会给你一笔钱,足以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就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而且李凤娇这个名字我不太喜欢,我会再给你起个名字。彪,虎生三子,必有一彪,至凶至毒,这个名字怎么样?”

十年之间,李凤娇确实再也不提报仇的事情。生活好像变成了一片湖水,平静,再没有波澜。但每每午夜梦回,李凤娇好像总是能看到她那个倒在血泊里被打得不成人样的丈夫,能看见在火焰里苦苦挣扎的儿子。

时间没有治愈一切,只是让急性病变成了慢性病,让剧痛变成了阵痛,最后成了永生难愈的顽疾。

当然,现在许多人不叫她李凤娇,而是叫她彪婆。

“还有半个月就满十年了,你想好了嘛?是继续报仇,还是拿一笔钱做个普通人?”

“先说好了,报仇的话,按照我的布局,你将来可是必然要认罪伏法的。至于拿一笔钱,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大红包,足够你后半辈子花了!”

“我要报仇!”李凤娇向那个人行磕头叩拜的大礼——一切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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