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图书馆仿佛是瀑布之后的另一个世界，左祐拿着记录着编号的纸条在书组成的丛林间穿梭着，缓慢而认真地寻找。昂首低头之间，眼镜顺着鼻梁向下滑了滑，她发现视线的模糊后抬手将镜框扶正，忍不住念了一句：「不是吧……」
目标的杂志被摆在了书架最上面的那一排，左祐再一次在手机拍摄的相片上确认了案发时间，眯起眼和书脊上的日期进行对比后叹了口气：「来吧。」
刚刚她已经顺带确认了这间图书馆并没有为矮个子准备的垫脚凳，却也不想去和方才她在电脑上查询时便一副跃跃欲试样子的工作人员搭话，四层的书架算不上太高，她觉得自己踮踮脚应该能够到。
「可……恶……」
但事实很快便抢走了她的面子。如果说摸到也算的话，她还是可以取得相应的分数的，只不过是想要把那本书从它的左邻右舍之间摘出来，就需要她童年有些芭蕾舞的基础了。
她不信邪，又伸长手去够，可压弯了帆布鞋的顶端却还是没成功，反倒把脸憋得通红，差点让不适应这种拉伸度的身体岔了气。
「是这本？」
声音出现在她弯腰休息之时，仿佛是常年徘徊在这偌大空间内的鬼魂一般出现的恰到好处又悄无声息，左祐被吓了一跳，倏地向后躲去，扭头那本杂志已经被递到了眼前。
「抱歉啊，吓到你了么？」
举着杂志的人是个在衬衣外加穿西式马甲的文质彬彬的男人，他另一个手臂上还搭着同样款式的灰色细纹西装外套，手里捧着两本解剖学相关的书。
左祐以自己认知中为数不多的男人去对比，推测出对方的身高属于「其他物种」。
「怎么，不是这本么？」大约是看左祐仍没有向前的意思，对方又转头去看同层书架上别的书，「应该没错吧。」左祐没有抬眼，只是注意着他腿和脚的行动趋势：「你怎么知道我要这本？」
对于左祐的无礼和质疑男人并没有动摇的样子，反而不慌不忙地做出解释：「说来也是幼稚，我好奇心是古怪意义上的重。方才在导览机那边时我看到了屏幕上没有退出的查询界面，于是便也想看看别人查找的书是什么内容，所以就……」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如果吓到你了我再次向你道歉。」
说实话左祐不记得自己刚刚有没有将查询界面退出了。对方说的理由她尚不能相信，但也知道不应随便给人下定论。
「没有，谢谢你……」她往前走了一小步，在对方那和腿同样都很长的手臂能够触及的范围边缘接过了杂志。
「这杂志可有些年份了，恐怕也就市图书馆这种地方还有留存。」男人的表现绅士大度，仍是一副礼貌的样子，「你还是学生吧，是课业需要么？」见左祐不回复，便又补了一句，「是我问太多了，你看还有没有其他要拿的，我帮你拿下来。」
对方散发出的好意让左祐不好意思再摆出张臭脸来，便姑且回了一句：「也算是课业吧……」她说着拿出便条看了一眼，从编号的构成来看的确另外两本也位于四层书架上。
「是哪几本？」男人向前走了一步，探出身子去看那纸条。左祐能感觉到对方适可而止的社交礼仪，于是没有向后躲，反是将纸条向前递了一点。
「左祐！」
就在男人抬手去碰纸条的一刻，左祐的名字被略带沙哑的声音喊出，男人侧身时空出的视界中，是敞着外套扣子的白礼一。她的胸口小幅却急促地起伏着，嘴唇紧抿在一起，面色冷得像扎手的冰块似的。
那种神情左祐见过一次，和那日在废弃大楼时一样散发着骇人的压迫感。
「白……」左祐张张嘴，发现自己忽然失了声。
「你认识的人么？」男人回过身来向左祐确认，可答案已经写在左祐脸上了。
「组长请你再去组里一趟。」伴着没有表达任何邀请之意的生硬语气，白礼一走了过来。过道很宽敞，她却径直冲着左祐正对面的男人，没有说话，但摆明了是要对方让开。
男人笑笑，向旁边退了一步，继续问左祐：「你是遇到□□了么？需不需要我帮你报警？」
这时白礼一终于抬头睨了男人第一眼。她站得很直，脚尖朝向左祐，只是将脖子朝一旁扭转。左祐能感到她周遭骤降的温度，于是在她将手放入外套内的同时扑过去抱住了她的小臂。
白礼一转头看她，眼神漾了些不规则的波纹，然后使使力，慢慢亮出手中的东西。
「警察。」
她抬手将证件现给男人看，眼睛却只盯着左祐，不知是否是误会了对方心生愧疚，左祐似乎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丝委屈。
「没事，她是我认识的人。」于是左祐逃避着和男人说道，结束了和白礼一的身体接触。
「原来是警察啊，这可真是误会。」男人的语气顾而言他，仅仅像在敷衍一个回答。白礼一还是望着左祐，心无旁骛地去完成被交予的任务：「资料找全的话，我们就走吧。」她收起证件接了左祐的背包，拿过纸条从书架上挑了几本书装进去，又取过左祐手中那本一并收好。左祐没有反抗，默默看着她做这一切，思绪还飘在别处。
刚刚我怎么就会认为，她要掏枪出来呢……
等到白礼一的动作停下，再次向她传达离开的要求，她也只点点头，没有其他。
「抱歉，我要先走了，今天谢谢你。」左祐跟着动身的白礼一，在经过男人身旁时停下向对方道谢。男人依旧保持着友好的笑容：「我在市医院工作，时不时会来这里借资料，如果你也会来的话，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左祐看看他伸出的手，眼睛不受控制地向一旁移了一下，拒绝了：「对不起，我有洁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