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向南没有保证能够看到尸体,但是左祐还是跟她去了。
出租车停在距离警察厅侧门500米的地方,程向南付了钱,两人下车然后徒步到达目的地。警卫看了一眼程向南,又看看左祐,程向南主动走到登记的地方拿起笔来,边写边解释道:「这是我表叔他姐夫家的侄女。」警卫检查了证件,又核对了登记信息,只说了一句「程编辑家亲戚够多啊」便放了两人进去。
检验科所在的建筑是幢外表有些古旧的五层楼房,位于园区的西南角,水泥色的外墙,配上那「凹」字的形状,很像童年被放置很久后已经褪去本来颜色的的积木。
楼层向上到「5」,但向下却还有三层,程向南看左祐仰头盯着电梯上跳动的提示灯,按下朝上的三角按键:「停尸房在地下三层,但我们得先去找个人,才知道能不能去。」
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很静,为本就容易引人多想的环境再添上一丝恐怖,厢内倒是很干净,连显示屏上的塑胶膜都还没揭掉,看得出是台新电梯。
「等下你在我后面站着就好。」
「好。」
「你不问为什么啊。」
「……为什么。」
「算了。」
下了电梯后,程向南熟门熟路地经过一些或开或关的房门,拐过一个拐角,走到尽头倒数第二间房间门口,还是补了句原因:「这个人吧,有点那个。」
那个是哪个?
左祐抬眼看看程向南,却也没问,只是见她伸手敲了敲门,还没等里面回应就压下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下午好,教授。」
室内没有开灯,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将一切都埋在黑暗里的样子和左祐对居住地的处理方式十分一致。程向南像是也常穿梭在这种地方了,还没能等左祐适应环境,她就已经一掌拍在了门边的电灯开关上。
「谁……」
说起畏光的生物,人多数都会联想到吸血鬼,而现在办公室的拥有者从杂沓的办公桌下钻出来的样子也的确与之有些相似。
「该起床了,距离上班开始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上午了。」
程向南走进自己家一般踏入房间,四下环顾后发现无法在拥挤的办公室中淘出一张桌子来,于是便把上出租车前购买的咖啡直接放在了一堆摞起的资料上。办公桌后的人从不知是太长还是太乱的发丝后看看程向南,然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那是个瘦高的女人,面色白皙,手脚颀长,有着不算处在健康范畴之内的外表。她在桌面上摸索了一下,用寻到的发夹将厚且长的棕色卷发挽到脑后别住,当她绕出到程向南和左祐面前时可以看到她脚上穿着的毛绒兔子拖鞋。
「这是谁?」
高个女人将装有咖啡的纸袋拎起后又绕回到方才的位置,把桌上的书本一股脑拨到一边,动作粗鲁地扯开被订书钉钉住的袋子。
程向南从口袋里掏了张名片递上去:「这是我负责的作家,名字叫左祐。」
对方看了一眼那名片,没有接:「我问她是谁,你给我你的名片做什么?」
程向南毫不在意地仍然将名片放下,笑着回答:「我是想告诉您,如果有什么问题,问身为责任编辑的我就可以了,卢问言教授。」
左祐听不出程向南是借机告诉自己这位卢问言小姐的名字,还是在阴阳怪气对方「教授」的身份,但她很佩服程向南这种把求助说出讨债气势的能力。
名叫卢问言的女人没和程向南一般见识,她平心静气地打开咖啡的盖子,撕了两袋白砂糖倒进去搅拌,抿了一口以后才抬头看左祐。
她看的时间很短,至多算得上「打量」,但却足以让左祐感到不快。
那眼神十分直白露骨地扫射过左祐的身体,仿佛渗透了皮肤,摸到了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头。
「卢教授,我们今天来是……」程向南朝旁边挪了半步,把左祐挡在身后,但她还没能成功表明来意,就被卢问言打断了。
「是为了昨天凌晨那起雨夜杀人魔事件吧。」
「雨夜杀人魔……谁还在用这种烂俗的代号啊。」
「你不能奢求重案组那些个榆木脑袋能想出什么富有创意的名字来。」
「也是……但是,您怎么知道我们是……」
「那就得问你身后那位了,」卢问言又拆开第三包糖放进咖啡里,「这就是用‘真实撰写故事’的小作家吧,那不定期专栏可是声名远扬呢。」
她放下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懒洋洋地用手臂搭成直角来撑着下巴,手掌盖住了半张嘴,然后散漫到多一个动作都不愿般地翘起小拇指推了推无框的眼镜。
程向南不是个在无用客套上多做啰嗦的人,便直接了当地切入主题:「昨晚的凶杀案,卢教授有大概了解么?」
卢问言在桌面的文件上左顾右盼,轻描淡写地回道:「倒也不能说了解,只是尸体解剖是由我来做的。」她笑笑,像个普通上班族在抱怨工作中的烦恼一样,「你也知道,这种麻烦的类型总是会推给我。」
「可以给我们看一下尸体么?作为参考。」程向南拍拍口袋,「报酬不会少您的。」
卢问言被逗得更开心了:「程主编说话越来越不知道顾及了,‘尸体’两个字这样随意就说出口。而且你们是用来写新闻赚钱的吧,也不怕遭报应。」
左祐会出卢问言话中的旁意,但总体上两人算得上是在明面上你来我往,这反而让这次拜访对她来说比在商场面对热情的服务员更要舒心放松。
「报应这种东西对我来说还不如泡面里没有叉子可怕,况且您又不是第一次接受这种交换了,如果真有报应,您也逃不了吧。」程向南顺着这个似是而非的玩笑话接了一句,然后很快又把重点移回自己的目的上,「只是更进一步而已,反正都无法回头了,所以相比之下我更想知道真相。」
卢问言停下刚比划了两下的整理文件的动作,坐直身子向椅背倚去,这使得她的下巴微向上抬,态度看上去有一丝傲慢:「我对所谓真相没什么兴趣,也不求活得多么明白。不过,就好像通过尸体来分析一个人一样,那种无声的回响我并不讨厌。」她停了两秒,转动眼珠瞥了一眼左祐,「你们索求的‘点’可是很昂贵的。」
丢在椅背上的白色工作服想必已经被压出无数不规则的褶皱了,但左祐是在和卢问言眼神第二次接触的这一刻才看到对方手持手术刀的样子。
手术刀和解剖刀,即使是一样的东西也可以从叫法上区分。
这人一开始应该是学习拯救活人的医术的吧。
感受到危险的左祐本能地进行了判断,随后微小地挪动了一下脚跟,从程向南身后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