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策没骗人，特殊行为小组真的添置了一组新沙发，就在左祐之前睡过的那个房间里。那是套灰色的布艺沙发，3+1的组合，长条那部分上放着一条叠成扁扁的方块的空调被，左祐试着坐下后，发现沙发的高度以及硬度都和自家那张很相近。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专属办公室了。」文野打开房间的灯，里面除了沙发还配备了全新的办公桌、电脑以及书柜。
「谁要来这里工作啊。」左祐掏出手机向程向南报告行程，确认消息发送成功以后回复文野。文野笑眯眯地放下杯冒着热气的茶：「我没说要雇佣你啊，这是姜茶，听说你们都淋雨了，虽然可能有些迟，但还是喝点吧。」「那就是要我白干了？」左祐说着，却还是老实地喝了茶。
她已经有些习惯这地方了，除了报社，这里已经成为她今日进出最频繁的外界场所，虽然人们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善茬。
苏北除外。
门开启只有些微的声音，左祐以为是她所想的例外之人苏北进来了，不想看到的是白礼一的脸，表情一下子就生硬了起来。文野注意到这一变化，夸张地询问白礼一：「哎呀小一，你脖子怎么受伤了？」
此时白礼一已经换回了平时风格的白色衬衣，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在衣料下若隐若现，除此之外脸上也明晃晃地贴着条胶布，可文野却偏偏去在意她脖子上不起眼的两道红印。
「被左祐小姐抓的。」白礼一这时倒是像个机灵的孩子一样会告状了，还顺便加了敬称。
文野夸张地抬起眉毛，附和到：「哇哦。」
左祐斜了她一眼，断定是武策打的小报告。文野一向不在乎左祐这些微不足道的眼神攻击，直接无视过去向白礼一补充了一句：「还有，小一，今天报废的那台车从你的薪水里扣，大概半年的吧。」
「……」
「凭什么？」
对于这个「赔偿」白礼一一言不发便接受了，反倒是左祐抛出个疑问来。
「凭什么……因为是她撞坏的啊。」文野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可她是为了救……为了赶走罪犯才那么做的。」左祐中途停下，换了个理由，「执行公务过程中的损耗难道不应该由公家承担么？况且她还受了伤。」
文野坦然自若，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继续应对左祐的「困惑」：「我们有员工保险的，健康方面不会有问题。可是员工在工作中损耗组内财产，特别是不必要的部分，都需要他们自己来承担。」「不必要……」「也就是说，」文野裙子下并拢的双腿以统一的角度偏向一边，充满所谓的大家闺秀的礼仪，「基于我独断的判定，今天小一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去处理事件，可她却忽视自身安全做出了极端的选择，在这方面我必须要惩罚她。」文野的表情严肃了一刹那，很快就换回了笑容，「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么组也没有那么多资金由她浪费的，一辆车可不是小数目呢。」
虽然左祐很讨厌文野时不时冒出来的「资金论」，但她不得不承认白礼一的确是用自身的安全去换取她的性命，于是她咬住下嘴唇，想了一下后闷着声音说：「我替她赔。」「哦？」文野质疑着，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那可是一辆车，可不是一件邻座小朋友的文具盒哦。」左祐把手机丢到面前的茶几上，毫不心虚地回答：「我有钱。」然后她意识到这幼稚的说话方式正中文野的下怀，便又别扭着补上一句，「你把账单给我才行，别想骗我。」
文野遮住自己笑意颇重的嘴，心满意足地起身：「之后我会让人送账单去您府上，你先休息一下，具体案件情况我们之后再聊。」左祐看着悠悠关门后的文野映在玻璃墙上的影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奸商。」
白礼一作为事情的讨论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文野离开，她才像刚出现在房间里一样低声开口：「你不用那么做。」
左祐扭脸去看她，发现她正在将眉头紧紧皱起。那晚判断错误后的感觉又涌入左祐心中，她的情绪很快从方才同文野的斗嘴中坠落下来，连带着把视线移开：「我只是用钱感谢性命得救而已。」
这理由是临时找的，不但难听，而且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话毕，白礼一没有再问什么。
左祐停了一会儿，又去看白礼一，发现她正垂着眼睛望着地面，看上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眉间却紧压出庞大的经历累积出的复杂。
「你的头在痛么？」
左祐的心脏开启承受起奇怪的压抑，她不明白白礼一为何散发出那种和悲伤十分类似的情感。她无法再去相信自己的共情，所以她不知道答案，只能当白礼一皱眉的原因是文野口中的头痛发作，以此想要从白礼一口中得到那个不知真假，却能给她带来安慰的回答。
白礼一抬起眼睛看向她，眼神中缠着混沌的思绪，可那些繁乱很快就被扯去，覆盖上了一层大雪般隐藏一切的白：「没有。」
此刻左祐忽然觉得白礼一并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在责问着什么。
左祐的视线从白礼一的眼睛里滑下，到达她脸上的胶布，衣领之间的抓痕，最后是她手臂上若隐若现的绷带。她的心底越发难受起来，难受到她不想再坚持着去寻找那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也在潜意识中知道的，许久未见的事物。
「你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
她闭上眼，默默吞咽想要给她带来窒息的生理反应。
「什么？」
白礼一的声音仍然那样沉稳，仿佛画中风平浪静的湖面，是左祐可以看见，却无法泛舟其上的。
「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受伤吧，那么就不要再靠近我会比较好。」左祐仍然闭着眼睛，想在眼前的黑暗中画上梦的起点。
「……」白礼一没有说出任何想要延续这种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的交谈的话。左祐还是能感受到对方残留的存在，那被藏匿着的，来由不清的情感，可是她已经疲于思考，疲于去在意了，便干脆切断白礼一散发出的想要留在同一空间的意愿，扯开空调被蒙在了头上。
「请你离开吧。」
片刻以后，室内已经没有了白礼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