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配的眼镜即使度数和之前一样也会让人感到不适应。左祐早就不记得上次配眼镜的店在哪里了,于是便就近找了一家选了副相似的。
镜片的材质不同,镜框要略重些……这类微妙的差别在佩戴后的一段时间内才会慢慢显现出来,左祐认为因此自己才会感到头晕目眩甚至有些反胃。
午饭是在特别行动小组吃的,她吃得很少,只勉强喝了点汤。那之后她便要求回家,武策说是刚好还有调查要跑,可以顺便开车将她送到公寓楼下。
「小一,你跟着去送一下。」临走前文野和白礼一说的这句话,被左祐否决了:「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实际上左祐对这个提议并没有抗拒的心理,可以说是怎样都好,但仿佛是顺从好奇心的驱使,她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当时白礼一正站在门边,像是被一片树叶砸到般不痛不痒地回答:「请慢走。」
在案发现场抓着左祐的似乎是另一个人,甚至连影子都无法在白礼一身上被窥见。
看上去,是这样的。
左祐没料到有一日自己也要用「猜测」而不是「体会」去知晓一个人。白礼一宛若死了一般,没有任何生命的热度——这带给左祐些许不安。
可能是太久没有去「共情」一般人了吧……
左祐摸出钥匙插入锁眼中。
可让我想要「共情」的,怎么会是「正常」的呢。
知晓自身这一事实的左祐觉得拧开门锁都已经十分费力了。
公寓内整理得很干净,大约是程向南来过。左祐摘了眼镜放在玄关的置物柜上,也没换拖鞋,就光着脚一路蹒跚跌进沙发里。她用力将脸埋进靠枕,通过熟悉的触感和味道找回些许安全感。未被压住的左眼睁开便能看到像装饰品一样穿刺在钢筋上的尸体,闭上之后又是那条项链断裂后躺在某个茶几上的模样。她伸长了手摸索到被折叠方正后摆在沙发一端的毛毯,随手抖开用它蒙住脑袋。
黑暗会使人失去辨别的能力,左祐感到自己被投进一方巨大的水箱中,渐渐漂浮了起来。身体开始发热,和外界的冰凉对比鲜明,也许是因为缺氧,她的意识也逐步走向昏沉。
「在等待的时间里,先睡一下吧。」
她十分疲惫,有人这样说,她便这样做了。
梦很模糊,知道自己经历了,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睁开眼睛刚好面对着墙上的时钟,我眯起眼睛读了一下数字,已经是晚上八点过五分了。
「还算来得及。」
我抓起桌子上染了寒气的银质项链放进口袋,出门去昨天那个报亭买报纸。
比起昨天的寻找,今天有目的性的前往让路程变短了许多,来到报亭时那老板穿着和昨天同样的衣服,正昏昏欲睡,听到我的要求后从一叠还未拆开的晚报中抽出一份给我。
「十元……」
我没等他说完便放下钱离开了。
垃圾桶内的易拉罐被清走了,但昨天的报纸碎片仍有部分粘在地面上。我无暇顾及那些,从破碎后脱离其固定框架的地砖上移开视线,匆匆摊开报纸寻找。
「有了!」
在最容易看到的中页的右侧,印着那个女孩的照片,虽然脸部被打了马赛克,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哈哈哈……果然……怎么可能没有死呢,我就说,我明明都闻到那浓郁过头的血腥味了,怎么会没……」
放松下来的心情让我自言自语着,但大脑在眼睛之后开始理解照片旁的文字时,喉咙却突然梗住了。
「昨日,A女士(化名)于西郊某大楼附近遭窃,失物为一条项链(如图)。据A女士称,该项链是其十分珍重的物品,故登报找寻。若有人发现项链或目击到窃贼,请立刻与以下电话联络,必有重谢。」
——事情被以十分简洁的文字,写在照片旁。
「窃贼……是在说谁啊……」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两个字,感觉血在几秒内便涌到了脸上。照片里的人颈上佩戴着的那条项链现在就躺在我的口袋里,所以是说我偷了这条项链么??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亲手杀了那女的然后夺走了它的。
对,是夺走,才不是偷……
我是夺走了,夺走了他人的重要之物……
夺走了他人的生命……
夺走了他人的存在。
那是我存在的证明。因为夺取了,我才可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
所以这种行为被称作「窃」么……?
不,不会的……
不会的!
手心里的项链像燃烧着的岩浆,灼得我挥手用力将其摔在墙上。
声响自身旁传来,我猛然转头,看到一个流浪汉模样的人正躲在垃圾桶的另一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就再做一次给你们看……
仿佛没有实际重量的羽毛在坠落许久之后终于到达地面,左祐从后方被牢牢地抱住。手臂环在她身体的四周,交点之一的右手贴在她的胸口。
平静的掌心任由心脏的鼓动冲击着,顺带安抚左祐剧烈颤抖着的身体,白礼一的声音伴着吐息钻进她的耳朵,像是事前设定好的暗语打破幻境。
「左祐。」
白礼一仅仅只是叫了她的名字。
左祐松开了带着锋利棱角的地砖碎片,随后被白礼一从那吓得大声尖叫的流浪汉身上拖离。
「警察办案。」武策亮出警官证,蹲下去和那流浪汉说话。白礼一架着浑身虚脱的左祐来到路边,背对着围观人群席地而坐,让左祐躺到自己怀里。
「我,我……」
左祐的嗓子蒸干了所有水份,几乎已经开裂,每说一个字都泛着腥气,她用尽全身力气抓住白礼一的衣领,在对方脖子上留下两道抓痕,
「我看到了,我明白了……」
白礼一用空着的手抚上左祐的脸颊,拇指擦过她眼角一条淡到几乎和左祐肤色融为一体的伤口:「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