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0日,星期三。
*
曾连喜站在柜子前,站了好一会。
他轻轻打开柜子。
没有卡片。
也许是因为高晖在教室里喊了话?
才正想着,他的肩膀被一把搭住。
高晖凑上来说:“恶作剧结束了?可见我们学校的人还是讲道理的。”他身高手长,曾连喜被裹得跟小鸡似的。
秋老虎毒辣,两人靠得这样近,温度骤升。曾连喜好半晌一动不动。
高晖低头:“以后谁再玩这种小把戏,你就学我昨天一样,在同学面前直接扯对方面子。”
曾连喜学得来才怪了。
高晖也想到这点:“算了,我罩你。”
“高晖。”一个同学喊。
每个早上,“高晖”的名字都在同学们的嘴里传来传去。
“啊?”他转身去了同学身边。
曾连喜看看柜子,关上了。
高晖和同学聊完,才回来开柜门。一打开,他立即定在原地,接着吹了声口哨。他用两个手指,把里面的一封信夹了出来。
曾连喜像是感知到什么,转过头来,紧紧盯着。
信?还是卡片?
高晖笑了:“不会轮到我了吧?”他把信封翻转过来。
曾连喜看清了,纯白的信封夹了一枚粉红色的心形别针。他说:“和我的不一样。”不会有人送爱心给他。
高晖坐到座位,才开始拆这封信。
里面滑出来一张可爱的粉色信纸。
曾连喜似乎闻到了花香。
高晖把信浏览了一遍:“终于恢复了日常。”
他的日常就是收情信。
他起初拒绝的时候,女生难免尴尬。后来他学会了一招,如果有当面来送情信的,他就变个魔术,把信的心形针偷偷变没。女生被逗乐的时候,免去了尴尬。
自此,他收到的信更多了。
他把信放回信封,卷了卷,塞进昨天的塑料瓶笔筒。
被卷起的信封,在笔筒里弹开,凹成一道弧。
曾连喜问:“你不需要回信吗?”他如果收到情信,肯定暗自窃喜,真诚回应。
毕竟善意难得。
高晖却说:“不回信就是拒绝。”
*
老师请假,数学课变成了自习课。班主任宣布完消息,赶着去其他班上课。
高晖:“Lucky.”
听多了这个词,曾连喜真以为自己能给高晖带来好运。
同学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大了。
何冠走过来:“高晖,有准备蛋糕吗?”
高晖梳了梳头,一缕金色发丝从他的指缝穿过:“你怎么知道我想在这堂课造反啊?”
何冠低头时,眼镜滑下来:“去年有一堂自习课,你也造反了。”
“你记性真好,我自己都忘了。”高晖挑着笑,向前面的女生问,“苏迁今天生日,有没有蛋糕零食?”
这个女生就是去年过生日的那个,她讶然:“不早说,我没准备。”谁也没法预估数学老师的请假。
她拿出一袋方形小蛋糕:“只有六个,将就将就吧。”
“苏迁,生日快乐。”班上的同学发出了欢乐的呼声。
何冠连忙用手比一个“嘘”的动作:“其他班级还在上课,不要闹得太过分。”
同学们:“Yes,sir.”
苏迁今天带了一个可立拍。
曾连喜拘谨地坐在座位上,硬是被高晖拉起来。他的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对着镜头想牵嘴角,笑容还没摆出来。
苏迁已经按下了快门。
曾连喜见到照片里的自己,僵硬勉强,好像很不情愿给苏迁庆生似的。他低低地和苏迁说:“生日快乐。”
“谢谢啊。”苏迁向大家宣布,“我满十六岁了,小大人了。”
高晖向来是闹腾的中心。只见他偷到了其中一个小蛋糕,退回座位:“其他的给他们分,这一块是我俩的。”
曾连喜问:“他们这么多人分五块?”一块蛋糕还没巴掌大。
“管他们呢。要不是我策划,他们也乐不起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吃多一块蛋糕怎么了。”高晖捏住包装,将包装纸撕了一半,递过来说,“你先吃吧。”
“要不我们拿纸巾掰开?”这样的话,谁也不用吃谁的口水。
高晖不以为然:“又没传染病,怕什么?”他直接把蛋糕怼到曾连喜的嘴里。
曾连喜只好轻轻咬了一口。橙子味,甜而不腻。之后他给了高晖。
高晖:“你吃这么少?”
“嗯,你吃吧。”曾连喜发现,自己留了一个浅浅的齿印在那块蛋糕上。他突然心跳加速,很是尴尬。
高晖直接把蛋糕送进嘴里,发出长长的叹息:“偷来的幸福格外香甜。要是在晚上庆祝,蛋糕就不一定有这样甜了。”
话里的“幸福”是指……蛋糕的味道还是课堂的偷懒?曾连喜不敢想。
高晖咬完这一大口,又把蛋糕递回来:“你还要不要?”
曾连喜抬起了眼。
高晖的脸上是一贯的笑容。
可能是为了公平吧?他咬过的,他吃了。他咬过的,他也吃一口。相互扯平?曾连喜点点头,就着高晖的手,低头咬了一口。
蛋糕的味道比刚才更甜了。
*
语文老师从教室后面走过,见到最后一排的同学。“高晖,曾连喜。”老师喊。
两人回过头。
语文老师严厉地说:“吵什么?现在是上课时间。”
高晖的调皮捣蛋出了名。语文老师把他喊出去罚站。
语文老师没叫曾连喜。
他却默默地跟了出去。
同学们纷纷回座位,装作自习的样子。
上课时间,走廊很空旷。教室窗高晖前站着两人。
高晖的腰板挺得很直。
曾连喜低着头,连背都驼了下去。
高晖拍了拍他的背:“第一次被罚站?”
曾连喜立刻站直了:嗯。”
“没事,不计警告,不计处分。”
学校有些年头了,地砖的边角崩开缝隙,其中一片裂成了拳头大小的坑。
高晖拿出一张纸巾,揉成团:“我们来比赛,比比谁能把纸团扔进坑里。”说完,他又揉了另一个纸团,抛向曾连喜。
曾连喜接过了。
“我先来。”高晖转动手腕,把纸团抛了出去。
正中坑里。
高晖:“到你了。”
曾连喜没有技巧,用力地向外丢,抛到了更远的一个坑。
“我刚才也没有说是哪一个坑。”高晖想了想,“就当是平局了。”
这个时候,语文老师又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见到地上的两团纸,她猜到是高晖的杰作。
“高晖!”她警告说。
高晖摆了一个立正的姿势,眼观鼻,鼻观心。
语文老师板着脸:“站着不许动,一直到这堂课结束。”
高晖:“是,老师。”
语文老师回了办公室。
外面阳光明媚,天空晴朗。曾连喜突然说:“谢谢你,高晖。”
“我连累你被罚站,你还谢我?”
“嗯。”罚站是第一次。同时,曾连喜也是第一次知道,书本上写的友爱同学是什么样子的。
他来南城九中没有错。
*
高星曜常常在家。
高晖很排斥,于是拖延着回家的时间。
放学以后,隔壁班的一个同学叫他去打球。
他满口答应。
这个同学是他的篮球队友,他想当然地以为,今天打篮球。去到发现居然是足球赛。
高晖对足球不大擅长。但话已出口,骑虎难下。
同学知道高晖不喜欢长跑,给他安排了守门员的位置。
上半场,队友非常给力。站在门框的高晖闲得发慌。他到处张望,在人群里发现了曾连喜的身影。
曾连喜高挑瘦削,但因为性格的缘故,没有存在感。
能够一眼望见他,高晖都觉得不可思议。
曾连喜看一看足球,再瞄下球门框,突然对上了高晖的视线。他连忙移开目光。
高晖没有将这一眼放在心上。无论什么球赛,那一颗球才是全场的聚焦点。
曾连喜只能盯着足球,生怕高晖发现,在球赛的大部分时间,他的眼里只有守门员。
上半场结束,高晖和几个队友聚在一起。当他身边的人多了起来,曾连喜才转过头去看。
场上有一个女生过去给队员送水。
似乎是高晖认识的人,他对她笑着。
一个男生拍拍高晖的肩膀。
曾连喜远远地看着,他也只能远远地看着。
就像这片即将暗下来的天色。虽然和阳光交叉,但最终也背道而驰。
高晖身边的人慢慢各自散开。
曾连喜立即东张西望。
但突然有人向他转头,不止一个,好几个人都是。
曾连喜再转头。
高晖在向他招手。
曾连喜的双手拧了拧书包的带子,慢慢地走过去。
场外有人在看他,就连高晖身边的那些人,也看了过来。
转学过来的时候,他想当一个低调的隐形人,安静地度过高中。
但他现在走向的,却是众人的焦点。
他还没有走到高晖的身边。
高晖迎面走来:“你不是早放学走了吗?”
曾连喜也不能说,他是听到有人邀请高晖打球,才跟过来的。他说:“忘了带钥匙,家里有人才能回。”
高晖揽住他的肩,和队友介绍说:“这是我的新同桌。”
有人说话,吵吵闹闹,曾连喜没有听清,他被扣在高晖的身边。
上一次想起的是窒闷的回忆。而现在,夕阳之下,高晖脸上的汗水都在发光。曾连喜不再窒闷,隐约有一束光照进他的心里。
这时,其中一个队友接了个电话:“哥们,我有事要先走啊,你们谁喊个替补上?”
高晖低头问:“要不要当替补?”
曾连喜摇头:“不会踢球。”他连规则也不了解。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喧嚣的球场里,高晖凑到曾连喜的耳边,“我没当过守门员,我只知道,把球扑出去就行了。”
另一边的同学大喊:“我来替补。”
曾连喜说:“比赛加油。”
高晖放开了他。
下半场即将开始。
曾连喜和高晖说了几句话,又回到了观众席。
对方队员很是乌龙,一脚把球传给了高晖队友。
经过一轮争抢,不知谁踢歪了足球。
曾连喜抬头望去,足球直冲他飞来。眼见就要砸中他的脸。他偏了偏头,恰好躲过了。
之后,对方发起反攻。
高晖终于忙了起来,扑了几次球。
比赛结束,高晖队以2-0胜利。
队友们围起来,人与人叠在一起。高晖被冲在人群里。
曾连喜悄悄地走了。
*
王昊圆有一个安桦县的朋友,昨天来了南城。
朋友的花名叫田三,人高马大。在安桦县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王昊圆把田三当成客人一样招呼,包了田三的吃住。
田三也是个讲义气的人,听王昊圆说他有一口气咽不下去,田三就跟着王昊圆来到了九中校门。
几人坐在校门旁边的士多店。
王昊圆的凳子挨着台阶,他一脚踩在高台阶:“妈的,这阵子真倒霉,接二连三遇到了瘟神。”
田三留着一头古惑仔的长发,眉骨高,挑起眼来,凶神恶煞:“瘟神?是谁?”
王昊圆跟着挑眉:“老熟人。”他给田三递了一支烟。
田三叼上烟:“哪个不长眼的?”
王昊圆倾身给田三点烟。
这时,刘力宾指着校门口:“曾连喜出来了!”
烟刚点着,田三却咬不住。那支烟掉在地上。
田三问:“曾连喜?”
王昊圆沉下眼,望向校门口那道身影:“没错,就是这个小子。你记得吧,以前闷不作声的,名字土里土气。连喜?整个一瘟神。”
说话间,王昊圆向刘力宾使了个眼色。
刘力宾附和说:“对,瘟神。”
曾连喜也见到了这群人,同时看见后面的田三。他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田三:“走了,走了。”他真的掉头就走。
王昊圆、刘力宾、瘦猴子几人面面相觑。
王昊圆追了过去:“田三,咋了啊?是曾连喜啊。”
“狠人。那是狠人,把他欺负狠了,分分钟跟你同归于尽。”田三的眼神布满阴霾,“真的杀人那种。”
王昊圆愣住了。
刘力宾也愣了,他才从曾连喜身上收了五十七块五,怎么曾连喜就成狠人了?
田三问:“你离开安桦县的时候,没听说吗?”
“没啊。”王昊圆一头雾水,“他怎么了?”
田三:“曾连喜进局子了。”
王昊圆:“哈?”
田三撩起裤子,只见他的脚腕到腿肚划开了一道二十公分的伤。伤口已经脱痂,深痕却没散,“这个。”
“你这……”王昊圆问,“谁干的?”
“曾连喜。”田三恶狠狠的,“我差点死在他的手里。”
“哈?”王昊圆还没从震惊里走出来。
刘力宾猛然拍了下额头。他的额头有伤,他以为,在鬼屋的时候是高晖动的手。但那天的高晖,右手戴了串佛珠。
黑暗中攻击他的人,细瘦的右手腕,空落落的。
刘力宾惊叫:“啊,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