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2日,星期五。
*
调查组只有两个人。高晖拟定了计划,曾连喜是一个跟班。
曾连喜一大早去学校,以为高晖肯定比他晚。
但高晖对这事比上课积极。他今天没有整爆炸头,戴了一顶棒球帽,坐在保安亭的矮凳,低头像是睡着了。
曾连喜轻轻上前。
人影扫到高晖面前。高晖看见,站起来。昨晚半夜起了风,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他小时候习惯了很是好眠。
如今却扰人清梦似的。
“来了。”他打了个哈欠,扶正帽檐,“走,去逮人。”
教室在一楼。两人躲到教室外的草丛。
长胳膊长腿的高晖缩得跟猫一样。
曾连喜明白他为什么戴帽子了。因为爆炸头藏不住。他挪了挪:“你过来一点吧。”
高晖挪过去半个位子,探头向教室。
无人。
他又打了个哈欠。要是不说点什么,他可能要睡着,于是问:“对了,你住城东?”
“嗯。”曾连喜左右张望,担心有保安过来。两人鬼鬼祟祟,要是被发现,真是百口莫辩。
“你大老远来城西上学?”平时的高晖神经很大条,但这个时刻,他明锐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什么。
曾连喜不动声色:“我亲戚只排到了这间学校的学籍。”
“原来如此。”高晖点头,“辛苦了。”
“来人了。”曾连喜看着教室。
推门的是苏迁。他没有发现窗外的人,进来了,直接走向后面的柜子。
曾连喜一晃神,突然转头看向高晖。
高晖聚精会神,犹如一头狩猎狮子。昨天以前,他的柜子只收过情信。开学那阵子特别多,曾连喜觉得,高晖数情信的手势跟点钞似的。
“曾连喜。”高晖眼睛盯紧了苏迁,轻轻唤了一声。
“嗯?”
“别光看我。里面的人才是目标。”
曾连喜慌忙点头。
苏迁没有在柜子前停留,而是拿起旁边的扫帚和簸箕,开始扫地。
“今天谁值日?”高晖问。
曾连喜想了想:“好像是苏迁。”
这时,又有一人进来。
曾连喜认出,那是隔壁班的男生。姓谁名谁就不清楚了。
苏迁放下簸箕,单手扶着扫帚,站得直直的。
那人越来越近,停在苏迁面前。
苏迁连扫帚也扔了。
高晖:“是不是要打起来了?但苏迁不喜欢动手啊。”
“气氛不对。”曾连喜觉得,打架的话,拿扫帚比扔扫帚的胜算更大。
苏迁和那人的脸贴了贴。
别人抱到一起了,曾连喜才想起,非礼勿视。他低头数起了地上的小草。
高晖直接把教室里的那场戏,从头到尾看了个完整。他扬着嘴角,很满意地说:“啧啧,苏迁。”
曾连喜:“……”
过了一会,高晖说:“人走了。”
曾连喜抬起脸。旭日东升,他的眼里一扫沉寂,映出的光芒熠熠生辉。
高晖想看清楚他眼里的光,低了低头。
曾连喜吓一跳,整个人向后倒了。
高晖慢了半拍,没拉住人。
曾连喜直接跌倒在草丛里。
高晖没来得及说话。
苏迁听到了动静,喊:“谁?”
高晖索性不藏了,站起来直接翻窗户:“是我。”
“高晖。”苏迁傻眼了,“你个狗崽子,要不要脸啊。”
“切。”高晖撇嘴,“我还没来得及不要脸,人就倒了。”
既然高晖暴露了,曾连喜也跟着站起来。
苏迁嘴角一抽:“你也在?”
曾连喜摆手:“我什么都没看见。”
“不对啊。”苏迁反应过来了,“你们俩在草丛里干什么啊?”
什么也没干。可曾连喜的尴尬挂在脸上。
高晖一手插兜,把帽檐歪向一边:“我们有事,正经的。”
苏迁:“偷偷摸摸躲外面,能有什么正经事。”
高晖:“你来之前,有见到其他同学吗?”
“没有。”尴尬散去,苏迁说话利索起来,“我如果知道有别人,我还这个那个啊。”
“我又没拦你,你已经这个那个了,生什么气?”高晖走到柜子前,“曾连喜,你先开,检查下有没有卡片。”
曾连喜打开。只有课本。
高晖再开。果然,卡片在他的柜子。他骂:“小人行径。”
苏迁凑过来:“又收到卡片了?奇怪,这人图什么?连续几天了吧?”
见高晖要炸毛,苏迁想活跃一下气氛,开玩笑说:“总不至于,你俩真的杀了人,对方来敲诈?”
话一出口,场面僵滞了。
曾连喜看着柜子。
高晖看了看曾连喜。
苏迁望着二人,脸色煞白。
*
早读课上。
高晖又把卡片扬在教室:“从曾连喜到我,我在想,我们班上有什么人会这么无聊。”
一个同学说:“不一定是我们班的。教室门开着,谁都能进。”
高晖挑了挑眉:“我预感,就是我们班的人。”
同学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一个女生突然上前:“高晖,给我看看那个卡片。”
高晖递过去。
女生翻来覆去地看:“我觉得,我在哪里见到过这个。”
高晖:“哪里?”
“我想想啊。”女生用拳头捶了下掌心,“哦,是这个。你们知道北记剧场吗?”
“什么?”高晖没听过。
“我上学经过这个剧场。我记得,他们海报有类似的东西。”女生顿了顿,“不过,可能我记错了。或者,我放学经过那里的时候,给你们拍一下剧场海报。”
高晖以为,他是在学校里跟人有瓜葛,没想到居然扯上校外了。
“你这么说,我有印象了。”一个男生站出来,“海报是一部悬疑话剧。每个人手里都拿一张卡片。至于是不是和你的一样,我就不知道了。”
高晖沉眼:“我从没去过剧场。”
校园里的小打小闹,放几张恶作剧纸条,不是没有。但莫名地和校外剧场扯上关系,而且,卡片内容意有所指。
高晖隐约觉得,这不是普通的恶作剧。谁会认为他和曾连喜杀了人呢?
他看向清瘦的曾连喜。
扯淡。这个同桌手无缚鸡之力,哪里会杀人。
高晖把卡片丢过去:“我俩收到的这个,由你统一保管吧。”
“好。”曾连喜点头,把卡片夹进了课本。
*
一天下来,除了那张卡片,一切太平。
老师宣布,何冠在区数学比赛获得了一等奖。
奖励当场发放。
比何冠更加容光焕发的,是苏迁和高晖。
苏迁抱住何冠的肩:“你人如其名,是个冠军。快请我这些小虾米吃一顿好的吧。”
高晖一手抱一个:“是兄弟就请江边烧烤。”
苏迁双手双脚赞成。
没办法了。何冠推了推眼镜:“那就今晚吧。”
高晖回头看曾连喜:“一起来吧。”
何冠没开口。高晖一个蹭吃蹭喝,死皮赖脸的,居然擅自拉人,曾连喜哪里敢去,好半晌不吭声。
高晖用手肘顶了顶何冠的胸。
何冠笑了:“曾连喜,一起来吧。江边烧烤算是我们的半个食堂了。”
“哪是食堂。”高晖说,“不是你请客,我们吃不起啊。”
何冠对曾连喜说:“别信高晖的嘴皮子。”
曾连喜仿佛见到三人的光圈飘过来,能有一个友爱的同学群,简直跟做梦一样。
还没到校门口,遇上了何冠的弟弟,何鹏。
两兄弟在九中,各自住在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宿舍区,在学校里不常见面。
星期五是何鹏回家的日子。他跑过来:“哥。”
何冠看着弟弟的破洞牛仔裤:“你要去哪?”
何鹏笑嘻嘻地说:“爸妈今晚不在家,你又不回去。我一个人害怕,明天跟你一起回吧。”
何冠:“学校有学习的氛围。你错过星期五的晚自习,会可惜的。”
何鹏:“我这个星期的零用钱花光了。哥,今晚你包了我吧。”
高晖看过来:“你是不是知道你哥领了一大笔奖励,故意提前把钱花光了?”
何鹏给哥哥鼓掌:“真的?哥,你好棒啊。嘿嘿,我打小运气就好。”
既然是何冠请客,没有理由把他的弟弟拒之门外。
一行人五个,去了江边烧烤。
江边烧烤是南城的一大特色,沿江路上有七八家海鲜档口。
高晖几个常去的,是一家夫妻开的店。
这个时候,夫妻二人在忙活。他们的女儿十五六岁,长得清新可人。她放了学,在店里当服务员。
苏迁远远地看见这个姑娘:“高晖就是觉得这姑娘漂亮才常来。”
何鹏望过去,确实是一个活泼甜美的姑娘。他说:“谁还不是个颜控呢。”
小姑娘收拾了碗筷,擦干净桌子,抬头就见走过来的五个人。“高晖。”她喊出了名字。
高晖展开笑容。
“你们好久没来了。”小姑娘说。
苏迁:“上个月好像有来吃过一回吧。”
高晖拍拍曾连喜,对小姑娘说:“这是我们的新朋友,以后也会是这里的常客。”
“你好。”小姑娘冲着曾连喜笑。
曾连喜不知如何调动脸上的肌肉,只能木然。
小姑娘问:“今晚想吃什么?”
“深海大元贝、炭烧生蚝、焦脆串烧鳗鱼,九节虾,罗氏虾双拼。羊肉串、牛肉串各半打。”高晖很不客气。
苏迁:“何冠,你这次要大出血了。”
何冠:“今天我们加了一个曾连喜,再点多两样菜吧。”
苏迁吹了声口哨:“比赛得了奖,底气就是足,全部你买单啊。”
何冠笑笑。
高晖把餐牌放在曾连喜的面前:“你想吃哪个?”
“都可以。”曾连喜对海边城市了解不深。安桦县是内陆山区,他吃不起海鲜。
“椒盐濑尿虾,迷你八爪鱼,粒粒饱满海螺。”高晖像是在说顺口溜。
何冠的笑容终于变了:“奖金告急。”
高晖的手指在菜单上敲了敲:“曾连喜的这三份算我账上吧。”
“凭什么?他是你的什么人?”苏迁玩味一笑。
高晖:“他是我的同桌。你以前当我同桌的时候捞了不少好处,你忘了?是你自己放弃当我同桌的。”
“后悔万分,后悔万分。”苏迁没什么诚意。
曾连喜沉默,一直不说话。
高晖给他夹了一块海鲜:“你以前吃过吗?”
曾连喜摇摇头。
苏迁想了想,一时间忘了曾连喜的故乡:“对了,你是从哪儿来的?”
高晖替他做出回答:“安桦县吧。”
何鹏坐下以后,一直盯着小姑娘。这时听到高晖的回答,他脸色一变,打量曾连喜。
他在鬼屋见过这个人。他没听错,这人确实有安桦县的口音。
今天的烧烤突然不安。何鹏看向自己的哥哥。
何冠露出了微笑:“从成绩能判断,安桦县的教学水平不错。”
何鹏皱了皱眉头。过了一会,一个同学喊他打游戏 。他和哥哥这些高中生说不到一起。填了大半的肚子,他的游戏瘾上来了,借口去接电话。溜到一边,坐着打游戏。
几人吃到一半,邻桌的一群人突然兴奋,开始喝酒划拳。他们一人一句。
其中一个人站起来,一脚踩在凳子上,向着自己的拳头哈了一口气。他打算抡一个好数字,却忽略了坐在背后的人。他的拳头打到了高晖。
高晖手里的濑尿虾掉到了地上。
接着,那人又再打过来一拳。
一来二去,高晖不高兴了,回过头去。
他们嬉笑打闹,没有发现他。
高晖淡淡地说:“注意动作,后面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