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半个月。
太阳挂起的清晨,时虞虞听到了久违的鸟叫,就赶紧起床逛早市,终于不用天天蜷在床上长毛,让她心情好了一点,挎着菜篮一路遇见了好几个邻居。
而台风和暴雨后的时虞虞,会从一个善于倾听的邻居变成个健谈者,家常里短,投资风向,孩子教育,宠物趣事,这些什么都聊,聊着聊着,小区的院前花协会会长当即就拍板了晚上的夜宴,时虞虞和一众会员们欣然赞同,并且承诺,一定捧场。
暴雨把大家困了这么久,平常厌烦的社交,变成了新的调剂,一听说某某董事长会专门从国外飞回来看小孙女,时爸时妈也赶来,准备奔赴今晚的夜宴结交一二,除了顺便过来看看时虞虞精神状况,还有和新人格行昼聊两句,就是准备带茶茶回主宅呆了几天。
前两天暴雨,行昼买回来一辆发动声响吵杂的悍马,将它停在路边了,正好今日放晴,她穿着工装衣裤开始检查维修。
时虞虞偶尔从厨房的窗外看着放晴都出来散步的邻居们,大家三三两两的路,和行昼打声招呼,然后调侃一句:“行医生居然连修车都会。”
夜宴如常举行,小区里协会的会员们,隔三差五都会举办聚会,发请帖邀请,大家穿着正装礼服,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时虞虞和往常一样,准备走个过场,寒暄几句,露个面,就缩回她的房子里,而行昼每次都会应对他们到很晚,每次回来的时候,时虞虞都睡了。
但这次,时虞虞准备和以往一样的时候,行昼也跟了上来,她脚步很轻,像个只有影子小尾巴,等时虞虞出了院子才看到她。
“你……不呆了吗?”
行昼摇头。
时虞虞也不多问,只牵着她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虽然当晚两人还是分房睡,但时虞虞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一是,本来要登陆的台风突然转了个弯,第二波很大可能不会来了,二是行昼和金毛的关系迅速破冰,在时虞虞今早刚买完新鲜瓜果蔬菜回家,就看到两人正在主干道上玩飞盘。
哦,这不能叫迅速破冰,这是突飞猛进,以前的行昼是不会和金毛玩飞盘的,最多散步的时候比比谁跑的快。
时虞虞站在路口,和邻居打招呼,一人一狗听到她的声音,就丢下飞盘,跑了过来,时虞虞的菜篮被撞倒在地,被一人一狗熊抱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时虞虞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喜欢被行昼抱在怀里,她喜欢这种温暖安心的感觉,但比起这种感觉,她更喜欢看行昼笑,这个行昼也喜欢笑,尤其是看到时虞虞的时候,漆黑的眼瞳会有光,给人一种闪闪发亮的感觉,一副全世界只有你的模样,每次行昼用这种眼神看她的时候,都会让时虞虞想到了茶茶,它在看到主人的时候,整个人散发着快乐。
她真像小狗。时虞虞多次腹诽道。
*
如此评判行昼,不仅是因为她像小狗,而且也干出了狗事,这个狗事,不是说这个人很狗……好吧,时虞虞承认是自己很狗在先,她半夜做噩梦惊醒,习惯性往一个地方钻,却没有熟悉的温暖的怀抱,她起身,抱着枕头就去客卧找行昼。
她悄悄推开门,悄悄上了床,悄悄抬起行昼的手臂,悄悄钻进她的怀里,脸还没贴到行昼的胸上,就被行昼一脚踹下了床,摔得四仰八叉。
脑子还在懵逼的时候,行昼一手捏着她的喉骨,锋利的匕首间抵着她的太阳穴,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在时虞虞还没反应过来,行昼已经感受到了体型的不同,连忙起身,匕首入鞘,插,进后腰。
房间的灯光亮了起来,时虞虞穿着棉质睡裙,兔子耳朵拖鞋整整齐齐地摆在另一个兔子耳朵拖鞋旁边。
行昼直愣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时虞虞半夜爬床这件事,从一秒戒备,变成了原地无措只会智障般追逐自己尾巴的小狗状态。
时虞虞仗着摔疼后的生理性眼泪,委屈巴巴地鸭子坐在地上,一双茶色的宝石般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行昼。
本就手足无措的行昼更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不可以吗?”她咬着唇珠,眼角的泪流了下来。
行昼见不得她哭,几乎是下意识就半跪了过来,递纸给时虞虞,然后不停道歉,时虞虞如愿以偿的回到了那个熟悉温暖的怀抱里,不仅如此她还得寸进尺地在行昼的胸前蹭来蹭去,把行昼蹭得像个侧躺木僵多年的木乃伊。
时虞虞感受到了行昼的僵硬,于是坏心眼起来,手脚不规矩起来,行昼抓着她的手腕,时虞虞马上嘤了一声:“疼。”
行昼听到她委屈的声音,连忙放开手,时虞虞立刻打蛇上棍,解开了行昼的纽扣,张嘴一口咬了上去。克制多年的口欲,又一招爆发。
时虞虞抱着比大理石还僵硬的行昼,睡得无比安心。
这可是行昼啊,是无论变成什么样都会无条件宠溺她的行昼,是她的妻子,她此生的唯一挚爱。
*
暴雨过后的天气好得不像样子,明明是夏季,烈日当空,却不觉得炎热,当隔壁小姐第三次带着茶茶出去和羊驼玩的时候,行昼很不高兴。
这也是行昼第一次关心邻居,她不满地发问:“为什么你同意让隔壁邻居小姐带茶茶出去玩?”
“因为她不会同意我们带羊驼和茶茶出去玩,所以我们只能让她带茶茶和羊驼出去玩。”
“那我们也养一只羊驼?”
时虞虞头摇地像波浪鼓,“不要,它可喜欢吐口水了,所以邻居小姐总是带着帽子和口罩,而且口水很臭。”
行昼:“好吧。”
于是行昼这几天又疯狂开始想着养二胎的事情,上午带回来一只猫,下午带回来一只哈士奇,晚上带回来一只鹦鹉,甚至搞了一条孟加拉蜥蜴。
猫把茶茶脸抓花了,哈士奇把茶茶的狗窝毁了,鹦鹉在茶茶脸上拉屎,孟加拉蜥蜴把茶茶吓得不敢回家,茶茶带着一身伤痕被时爸时妈接走了。
等行昼第五次拉着时虞虞,去接茶茶回家的时候,茶茶已经完全忘记之前的不愉快了,它就是这样,从小就是记吃不记打,行昼为了表示歉意,每天都在想方设法的丰富时茶茶的生活,一家三口坐车到处郊游,在海边奔跑,玩飞盘,比赛赛跑,玩接球,抢球。
时虞虞坐在行昼的二手悍马车上,她改动了很多,提速更快,而且发动声音更小,有时候和人说话,几乎听不到车子启动的声音。
她坐在副驾驶位上,老旧的《奥赛德》就放在那里,老式的羊皮书包,封面是凹印的古希腊语言,但比羊皮书更显眼的是晒干的蓝色鸢尾,它露出的四片花瓣错落叠加,像是蝴蝶将展未开的翅膀。
时虞虞伸手拿了过来,她翻开鸢尾书签,正好是《奥德赛》卷六,上面的诗歌讲述的是西西弗斯的故事:他因为泄露宙斯的秘密,绑架死神,而受到诸神诅咒,在无尽的轮回里,推着一个永远无法到达山顶的巨大的石头。
一个典型的荒诞悲剧人物,注定失败,注定艰苦,但加缪却认为他是从内心享受这种痛苦,一种哲学意义的自杀般的荒谬自由。
大学选修的哲学课里,教授说过这个故事,但她最印象深刻的是加缪说的这一句:“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
这也是当年手术前,时虞虞对行昼说的那一句。
她垂着眼,看着这首阔别已久的诗歌又出现在她面前,她看了几遍,确保这本泛黄纸页上的诗歌和当初解析的是同一首,时虞虞抿着嘴,手指无意识的摩擦着深蓝的花瓣,憋了最后还是开了口:“其他行昼都会送我花,很多很多。”
“玫瑰,三色堇,蔷薇。”时虞虞说着,行昼双手握着方向盘,默不作声。
“玫瑰花瓣会铺在地上,花瓣的尽头总是会有不同的惊喜,三色堇压着手写的告白信,旁边也都是不同的珠宝首饰,而蔷薇花会堆满跑车别墅……”时虞虞合上羊皮书:“你呢,你的花是什么?”
行昼似乎在心无旁骛地开车,侧面的光晕让她笼罩上了一层圣光,胸前的婚戒在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
等了许久,她才开口,但却没有正面回答时虞虞的问题,只是说:“玫瑰花瓣成千上百的叠加和血迹混在一起,你只会看到玫瑰。”
“单一的一株三色堇就像路边的野花,易被人踩,死的也快。”
“别墅跑车堆满了红蔷薇,也许下面有尸体,毕竟这种侵略性很强的蔷薇科植物,发酵的气味足以掩盖死人的血腥气。”
时虞虞:“……”
行昼薄薄的唇片抿着一条线,她依旧面无表情,金色的碎发在阳光下衬着她冷白的五官,带着些暖色,但纯黑的瞳仁,让人不寒而栗,她沉默了许久又开口道:“我随便说说,电影里不都是这样演的?这些植物都不好,它们用鲜艳漂亮的口器,生殖,器伪装,很危险,不要喜欢它们。”
时虞虞手指摩擦着羊皮书,想着西西弗斯的悲剧故事,勉强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意:
“不喜欢它们,那喜欢你好不好?”
行昼耳朵渐渐尖红了,即使窗外风声灌了进来,时虞虞还是能听出来她的呼吸变的急促了起来,等缓了一会,才听到她小声反驳:“也不要喜欢我。”
“偏要。”时虞虞把书放了回去,然后伸手去捏她的嫣红的耳朵尖,时虞虞想知道这个动不动就会红的地方,会不会温度高于其他地方,可刚上手,行昼就嗯了一声,发出那种奇奇怪怪的软绵绵的叫声。
就这一声‘嗯’,在时虞虞脑子里像卡带反复重放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时虞虞还在回味,左想右想,满脑子都是那声嗯,最后她跑到楼下,捏着茶茶的耳朵,茶茶翻过身发出了一阵呼噜。
时虞虞跑到客卧,悄悄探出脑袋,看着睡得安稳的行昼,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了。
是撒娇嗔怪的小狗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