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林彦之所说的那样,山城分局拐卖案的专案组在得知他们正在追查启明村案子后,立刻来了交涉的人,最终在施梦的交代下,确定了施梦拐卖案的幕后操控者就是万朝,至此启明村案完美结案。
“开始挖吧。”
在确定半山腰的房子是违规建筑后,城建监察大队立刻派了人来拆除了几幢房子,等到沈骋他们结案来到半山腰的时候,房子拆除后的废墟都已经被拖走,地面上已经有幼草冒出来。
而他们这次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李云墨审讯时说的,埋在罗娣房子下的尸体。
“挖深一点,”林彦之道,“城建大队拆房子的时候没有翻出来,他们应该埋得很深。”
林彦之恢复得不错,伤口早就已经拆线,现在结的痂已经开始脱落,新肉长了出来,当然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疤痕。不过用沈骋的话来说,男人身上留点疤,才说明经历得多。
当然他俩住一间房,沈骋洗澡出来不爱穿衣服,下半身围着一块浴巾就出来了,林彦之对他上半身的每一处疤痕都记忆清晰,还有手臂上的一条缝针伤痕,从肩骨蜿蜒到手肘,据他自己所说,是在追捕某个案件的罪犯时,用手挡迎面而来的玻璃造成的。
“沈队,又发现。”
沈骋听到自己背后有人叫自己,转身走过去,看见一块疑似脚骨。
“是尸检过的尸体,”林彦之蹲下来用手扒开泥土,“胸骨被打开过,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褚岳的,但还是要等到回警局做DNA对比才能确认。”
“辛苦各位了!”
待到林彦之在现场将挖出来的人骨数量清点清楚后,沈骋准备收队。正当他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不远处一只虫子冲他而来,林彦之伸手准备挡,但沈骋快他一步,伸手打落虫子。
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落在脚下的虫子身上,只见虫子在地上翻滚了两下,钻进了土里。
“没事,是臭虫。”
林彦之往臭虫飞来的方向看去,山间树林,带着蝉鸣,无异常。
“小林,走了!”
沈骋先走几步,见林彦之没有跟上来转身叫了一声。
“诶。”因为视野所及之处没有看到什么,于是林彦之也没有去多想,应了沈骋一声就跟了上去。
法医所江法医看见沈骋和林彦之拎着尸骨进来,立马准备尸检。
“尸体呈白骨化,主要对比一下被害者身份。”林彦之换好衣服进尸检间,江法医跟在他后面,点头后将目光转向停尸台,实习法医已经将零碎的尸骨按照人体骨骼拼了起来。
其中一个实习法医上前对江法医道:“江老师,林法医,这具尸骨有物理切割的痕迹,而且切口手法专业,应该是做过尸检的。”
江法医皱了皱眉,快步上前查看尸骨,还没有等他细看,光是看见胸骨上的切口,他就脱口而出:“这不是......”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了站在自己身后的林彦之,林彦之点头:“是,这具尸骨是根据李云墨口供中所述的位置找出来的,应该就是当年失窃的......褚岳的尸体。”
江法医哑然,张了张嘴但是又没有说什么。
“江法医,您是参与了当初褚岳尸检的是吗?”林彦之问道,“您一眼就从胸骨的切口处看出了是谁的手法。”
江法医点头,道:“我当初只是副手,主刀的是胡头。”
他口中的‘胡头’便是意外去世的法医胡良德。
“但是这个切口是只有胡头才能切出来的,因为他擅用左手,所以切口的方向和我们会有些许不同。”江法医道。
林彦之眼神转移到停尸台上,叹了口气道:“做DNA比对吧,先确认身份。”
DNA比对结果出来得很快,在结果出来的同时,林彦之就将消息告诉了沈骋,待到他拿着鉴定报告走到刑侦办公室的时候,褚岳的母亲已经到了警局了。
“小林。”褚母看见林彦之走进门,站起来叫了他一声。
林彦之这才知道褚母原来就是在市立医院和孟璟凡对班的医生。
“秦医生,”林彦之上前,“原来您就是褚岳的母亲。”
“我......儿子。”
“抱歉,让您等了这么多年,”沈骋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和受害者家属交涉,“褚岳的骨灰会入烈士园,但我们还是想要通知您一声。”
褚母朝沈骋微微颔首,她脸上微微笑着:“多谢你们,我能...去看看他吗?”
沈骋听此和林彦之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想到褚母会这么说。
林彦之开口道:“秦医生,有些情况我还是要告诉你,因为褚岳的尸身深埋于半山土中,目前白骨化已经很严重了。”
褚母拍了拍林彦之的手臂:“我是医生我知道,都三年了,我就想再看看他,尸骨也好,等碾成骨灰,我就看不到了。”
听到这话,林彦之心中不是滋味,可最后还是带着褚母去了停尸间。
“我们走吧,”沈骋见褚母进去后,拉了拉林彦之的手腕,“让他们单独呆一会儿。”
可还没等他们转身走,停尸间里传来褚母的声音——
“值得吗?”
这三个字仿佛也在问他们两个,在问正在追查归零贩毒案的整个北斗队,在问天下所有的警察......
两人对视一眼,虽无言,但把彼此眼中的深意看了个一清二楚,应该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吧......
而此时站在停尸台边的褚母,看着停尸台上一块没少的骨头,脱口就问出了这三个字,值得吗?值得吧,他们家又英勇了一个,又出了一个英雄,他们都去当英雄了,小小烈士园,他们褚家就出了两个英雄,只留了她一个人活着......
褚母伸手摸了摸停尸台上的骨头,指尖触感冰凉,用温度告诉她,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你说说你。”
褚母摩挲着粗砺的骨头,这一副骨头...真是受尽了折磨啊,头骨凹陷,肋骨断裂,指骨裂缝。
“疼不疼啊?”
“看这脑袋被打成这样,就知道肯定疼,”褚母视线开始模糊,“这就是做英雄的代价吗?”
停尸间墙上有一扇窗户,此时有阳光照进来,褚母顺光望去,眼泪如珠滚落。
“你爸当年啊,至少完整地让我看到了他的最后一面,你倒好,只给我看到了你的骨头,还是副......这么多伤痕的骨头。”
“如果我当年没有把你送到平豫书院去,你就不知道平豫书院涉毒的事情,也不会去做缉毒警察,那现在你会不会还好好活着,好好地在我身边......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你叫我‘妈’了,妈妈想你啊。”
“但是我想了想,即使没有送你去平豫书院,你还是会做警察的,这是你从小的梦想,从你爸爸走了以后,你就一直想要做警察,你爸还在的时候啊,倒是一直希望你能接他的班,你倒是真的接了他的班了,就是连这个不善终的结局也一起接了下来......”
“你们一个两个都走了,连梦都不给我托一个,我连做梦都梦不到你们,一个都不来看我,妈妈也很孤单的。”
而后,停尸间再没说话声传出来,只有不住的抽泣声。
其实沈骋和林彦之并没有走远,停尸间因为空旷,带有回声,让站在不远处的两人将这些话尽数听入耳,没有人给过林彦之这样完整的母爱,沈骋母亲也早逝,两人都亲缘凉薄,可还是被褚母这番话惹得红了眼眶......
“老大。”韩闵阳手里拿着两张纸张从外跑进来,将纸递给沈骋。
沈骋抬手拂了拂眼角的泪珠,伸手接过纸。
“是什么?”林彦之没有凑上去看,直接问了出来。
沈骋将纸递给林彦之,但他摇头表示自己不看,就是要让他讲。
“烈士园的,褚岳墓地的重修和搬迁,”见林彦之不看,沈骋把纸折了折,放在了自己裤子口袋里,“当时因为褚岳尸身失窃,只在烈士园给他设了一个碑,现在要重新为他刻碑,继而下葬。”
“秦医生。”林彦之听着,点了点头,便看见脸上带着泪痕的褚母从里面出来。
还没等他们开口,褚母就弯下腰,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秦医生!”
“褚岳母亲!”
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赶忙上前扶起褚母。
“秦医生,你不要这样,不用向我们鞠躬,我们没能做什么。”
褚母直起身道:“我是想谢谢你们,你们也知道,我丈夫和儿子都是缉毒警,也都死在了毒贩的手上,如果可以重来,我虽然不希望褚岳走这条路,但是如果他想要,我还是会支持他,因为这个世界,总要有人去做英雄。”
褚母没有久留,说完话就走了,沈骋还让韩闵阳送她,被她拒绝了。
林彦之站在原地看着褚母的背影,是那样的单薄,孤单,盘起的头发中已经参杂了数不清的白发......
等到褚母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将目光转到站在自己身边的沈骋身上,却没曾想沈骋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就这么一瞬间,两人目光相撞,对视了许久,最后都得到了一个早就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的答案——
‘值得吗?’
‘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