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直和徐望没想到常中生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斯文、干净、瘦弱,像是抵制校园暴力宣传片里的主角,走路都像一身微风,轻飘飘的,仿佛一碰就要破碎掉。
“东文市公安局重案组,郑直。”郑直把自己的警察证掏出来给常中生过目,“今天和我的同事过来主要是想和您了解一点情况。”
常中生点点头,说话的声音也是轻声细语的,“二位警官和我到办公室聊吧。”
常中生的办公室正朝南面,整个房间有一整面落地窗,窗外有一个小花园里面栽了一大片薰衣草,隔着玻璃也能闻到丝丝香气。
常中生邀请他俩在沙发落座,亲自去倒了两杯水,“两位警官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郑直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办公室的装修实在是风格杂乱,现代主义的墙面和柜子搭配一副古色古香的山水画,窗外的薰衣草对应着室内的大灯球,当然和这些相比最格格不入的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常中生。
“常先生,我们要对此次询问进行录音,请问您知晓吗?”徐望把录音笔放在桌子上。
“清楚,两位警官先喝水。”常中生把一次性水杯往郑直的方向推了推。
“谢谢。”郑直把水杯握在手里,“常先生,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沈文兴的事情。”
听到这个名字,常中兴的嘴唇轻抿了一下,“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我半年前出车祸脑子撞坏了,很多事可能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徐望摊开手,做出放松的姿态,“没关系,常先生只要说自己记得的事情就可以了。”
“常先生,您和沈文兴是什么关系呢?”郑直拿出纸和笔,在上面画一些圆圈,在其中一个里面写上关系二字。
“有人说他是我干哥哥。”常中生盯着郑直的眼睛,脑袋微微歪了一点,显得人更加无害,“但实际上我并不记得他是谁了,很多人给我看他的照片但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徐望一直在看窗外的薰衣草,那些花被精心打理过,窗前这几颗是长得最好的,在盛夏里随风摇曳,确实很美。
“那能先讲讲车祸的事吗?”徐望受了常中生的影响,说话也温柔了起来。
“一月十七日我在医院醒过来就很多事不记得了,当时我们公司的前台在病床前守着我,她说我一月八日那天中午从公司离开出门办事,然后再黄浦路立交桥上遭遇了车祸,你们可以查一下,那天我驾驶的汽车和一辆货车撞上了,车上的司机当场死亡,我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才醒。”常中生边说眼球边向上瞟,说到和货车相撞的时候还微微皱眉。
“那你一月八日那天出门是办什么事情你还有印象吗?”
常中生摇摇头,说:“完全没有了,我知道车祸的前因后果之后问了前台,但她说那天我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事后我检查了自己的通讯信息也没有找到相关记录。”
郑直点点头,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再次发问,他突然从公文包里掏出来一张照片——那是沈文兴在东文监狱里拍的最后一张照片,那个时候他早已经没有金银首饰,华贵豪服的修饰,整个人神情疲倦,眼袋肿成了两条粗大的线挂在下眼皮上。
“是这样的,我们在最近的一次行动中找到了沈文兴的心脏。”郑直把照片放到常中生面前,“根据记录。当年是你领走了沈文兴的尸体,所以我们想了解中间发生了什么。”
“心脏?”常中生突然笑了,“郑警官,我并不喜欢听鬼故事。”
“我也不擅长讲故事。”郑直的手摁在照片上,“在重要证据上刻意隐瞒也是可以被立案的。”
常中生站了起来,拿着自己的杯子去续水,“郑警官可以去东文一院调查,我当时确实撞坏了脑子,作为一位老百姓,我当然有义务配合你们的调查,前提是我真的知道。”
“常先生喜欢薰衣草啊。”徐望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回头看着常中生。
“那也是失忆之前的事了,但是在我印象里我并不喜欢任何花。”常中生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其实这里的一切我都感到奇怪,我有时候也在想失忆前的我是个多么没有秩序的人,居然会把一颗灯球放在办公室里做吊灯。”
郑直也站起来,“那么今天打扰常先生了,如果您想起来什么可以和我们联系。”
常中生还是和把人迎进来一样把人送出去,郑直和徐望回到车里,两个人都叹了一口气,这条好不容易捡起来的线索就这么断掉了,他们就好像没有手指甲的人抠胶带,自以为找到了头,抠了一半才发现是自己手感有问题。
常中生回到办公室内,他从茶几上拾起郑直留下的照片,手指在郑直刚才点过的地方蹭了蹭,自言自语道:“哥哥,他们怎么会找到你的心脏呢?他们不知道,你压根就没有心。”
郑直和徐望上了车,徐望使劲关上了车门,整个车都微晃了一下。
“你拿车门撒什么气。”郑直把笔记本扔到车后座,“也不是头一次了,都几年了还没习惯。”
徐望打了方向盘一掌,两只手在上面使劲握,“我看他就是放屁,他刚才看照片的时候那个表情……”
郑直扣上安全带,抬头冲徐望一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肩膀,“打起精神,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至少要弄清楚这个常中生为什么出车祸。”
之前好多人都说徐望和郑直是东文市局的双子星,除了两个人年龄相当都是青年才俊外最重要的是两个人十分互补。郑直总能中和徐望的暴脾气,徐望也能辅助郑直做出更准确的决定,两个人来自截然不同的家庭环境,有着完全不搭边的成长经历,但是人生目标却出奇的一致。李富德总说看见他俩站在一起就会想起当年的郑长青,如果他还活着他们两个也会是这样人人称赞的组合。
徐望踩下油门,他打开蓝牙播放音乐,嘴里还吹上了口哨,“郑哥,你不觉得常中生看起来怪怪的吗?”
“哪里怪怪?你是说他太瘦了吗?可能是出车祸以后修养的吧。”
“你不觉得他长得太白净了吗?”徐望接着观察后视镜的功夫扫了郑直一眼,“而且沈文兴要一个干弟弟有什么用?当年他如日中天的时候有多少人巴结他,他至于认这么一个不出名的角色做弟弟?”
“你的意思是……”郑直一拍大腿,“那也不至于吧,他这样的要什么人没有,带在身边谁能说什么,用得着这种身份来遮掩?”
“我就是这么一猜。”
“你做警察的,不是在天桥算命的,没证据的话别瞎猜。”
徐望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郑哥,你知道薰衣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花语?和浪漫靠边吧,我上大学那会儿情侣之间还流行送什么薰衣草小熊呢。”郑直的胳膊撑在窗沿上,转头看向窗外,那种小熊他以前也送过勾陈一一个,说是能安神。
“是爱而不得。”徐望看着信号灯由红变黄,身体又直了起来,“你看他那个四不像的办公室,你不觉得是两种人风格的拼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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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富德和宋明明带着一队人又来到石门山底下,昨夜石门分局的人在这值了一夜的班,现在这个地方属于案件的重点,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
“李队你们来了。”赵春生走了过来,石门分局因为地处偏僻,辖区内也没几个人,这是他上任以来参与的最大的一次行动,分局的警察都很兴奋,好多人从昨天下午一直守到今天早上。
“你们辛苦了,这是一些早餐,给大家分分吧。”宋明明把一个大袋子递到赵春生手里,“今天可能还需要你们出一些人。”
“我们当然全力配合工作。”赵春生接过袋子,“过段时间孩子就放假了,这边景区客流量就大了,如果案子没解决我害怕旅游方面也会受到影响。”
“我们也想尽快破案,给大家一个交代。”李富德看向石门山,可能是因为今年封山的缘故,山上的树长得格外茂盛,但是中间还是夹着几棵死树,枝干戳在林子里,隐秘起来,等到下次修剪的时候被连根拔掉。
他今年已经五十多了,去年体检的时候大夫说他浑身上下都是病,局里知道后有意安排他往上走,分给他一个闲职让他安稳地等着退休,但是他始终放心不下,东文市这几年发展太快了,局里青黄不接,郑直和徐望他都很看好,说不定再过两年就能担起事来,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把两个人拔起来,现在可能就是最好的时间。
“咱们一会儿分两路,一小队人接着在这里查,剩下的从昨天找到的三条路上山做二次搜查。”李富德站在众人前,“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大家干活都仔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