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病房与外面的嘈杂形成如渊差别，静到许令姿甚至觉得耳朵不舒服。
陆湛隔着衣服拉着许令姿的胳膊，直到肇事者杜玥的病房前才松开。
他看看手机上杜家的介绍：“杜玥的父亲是某事业单位的中层员工当前在外地出差，母亲是家庭主妇，现在在病房陪护。他们家中社会关系简单，当前交通部门正在核查现场痕迹，希望可以还原真相，同时提瑞和昌燎已经询问面包车的驾驶员和乘客，该有的证据链应该已经闭环了。我们先看看能不能让杜玥开口再说吧。”
许令姿还沉浸在对陆湛的认可中，忙不迭的点头。
陆湛望着对方的头顶，等了几秒也没发现对方抬头回应自己，只能弯下身保证自己可以看到对方的脸：“你怎么了？饿了吗？”
“没有没有！”突如其来的帅气差几厘米就可以脸贴脸，许令姿吓得向后仰，两人之间的空气陡然变得滚烫，灼烧着许令姿的脸颊。她缩着肩膀连连摆手，随即比出大拇指瞪大眼睛一脸崇拜：“我特别认可您的决定！”
陆湛下意识红了脸。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每一次觉得和她距离近了，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又变得疏离——
反倒衬的自己傻乎乎的。
“好好工作，结束后请你吃肯德基。”
---
“您好，我是市局刑侦队陆湛，您是杜玥的母亲吗？”
“——我...是。”原本背对着门口坐在病房前的中年妇人循声站起身，便和陆湛正对面。
杜太太明显生活氛围优越，身形略有臃肿，但谈吐得当，衣着考究，尤其是她望向杜玥的眼神，甚至是下意识将自己挡在杜玥和陆湛之间，足以令众人感受到，她是一个爱孩子的母亲。
有这样的母亲，怎么会教育出凌晨撞飞别人的孩子？
“杜玥的身体我问过医生了，她说杜玥当前是身体多处骨折，需要静养。”陆湛说完，越过杜太太望着病床上已经醒来，却呆呆望着天花板的杜玥：“至于您的孩子开车前是否有吸食药物或者毒品或者酒精，正在化验中——”
“警官，麻烦借一步说话。”听到车祸的事情，杜太太伸出手示意陆湛在外间商谈。
杜太太跟着陆湛来到走廊，关上门转身望向陆湛的瞬间，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眼泪已经止不住的落下：“对不起陆警官，孩子爸知道这件事之后，已经在飞机上马上就到。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错，都怪我们父母没有教育好，求你帮忙和受害者说，我们愿意承担一切医药费我们愿意向他们跪下道歉，求他们放过我家玥玥，我家玥玥今年才十六岁，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啊。”
陆湛下意识上前一把抓住杜太太的胳膊，将她拉起来：“您先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如果受害者愿意签署谅解书，那么对于肇事者危险驾驶的量刑会有非常大的影响。
很少有父母，在孩子犯错之后，按捺对事件发生的情绪应激，第一时间是接受，接受之后是父母同仇敌忾去解决问题。
纵使事情闹的再大，杜太太也有勇气和魄力独自在病房看顾，宛如一棵见惯风雨的松树，永远精神而坚定，令人感到心安与敬佩。
然而陆湛很快又奇怪——会不会就因为父母太强悍，反倒令孩子嚣张跋扈？
“——你放心，我们孩子不是那样的人。”杜太太很快便察觉出陆湛眼神中的疑惑，她摇摇手：“陆警官，我的孩子我知道，你可以去查，她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喜欢她，我的孩子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有可能...”
“可能什么？”从杜玥闯的祸来说，她不可能没有问题，但是杜太太的话又令人莫名信服，想到无论杜玥服食了什么，都不会是凭空变出来的。陆湛再次抬眼，如鹰隼猎食一般的眼神望着对方：“十六岁，她上高中之后变了，是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家玥玥是因为青春期高中认识了坏学生或者是青春期叛逆，如果这样，我什么也都不说了。”杜太太并没有否认，她担忧的望着病房的门，眼睛一眨眼泪又下来：“我家玥玥上了高中之后，反倒主动要求参与课外培训，有什么要求都主动给我说，真没什么异常啊。”
“她就是发生事故之后，不再说话了。”说到这里，杜太太有些担忧的拿起电话：“不行，我得联系下其他医生，会不会是我们玥玥生病了？”
“你是说，杜玥在发生事故之前，是可以正常沟通对吗？”
得到杜太太肯定的回答，陆湛刚准备说什么，手机上传来法医的报告——
杜玥的体内，并没有任何药物或者毒品或者酒精。
而杜玥本人，在身体检查项目中也并没有任何的可以导致她失语的突发疾病。
也就是说，在撞飞面包车时，她是清醒的。
也就是说，失语，有可能是心理问题。
陆湛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这反应是什么意思？”杜妈妈看到陆湛在收到手机短信之后的表情变化，立马攥住陆湛的手：“我就这一个孩子，你要相信，为了我的孩子，我可以豁出一切，是不是玥玥的案件出问题了？”
“杜太太，受害者还在医院接受治疗，我会将您的愿景传达给对方，希望今早解决您的疑虑。但是...”陆湛讲到这里顿了顿：“我还是需要和杜玥单独谈谈。”
---
等到病房里只有自己和杜玥两个人，许令姿有些尴尬的坐在对方床边，讪讪的和对方打招呼。
“你好我是刑警队的许令姿，你今天早晨是怎么了？”
按照之前的审讯经验，只要递给嫌疑人一个话筒，拉开一条线头，嫌疑人可以将自己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全部演讲一遍，误以为可以得到警方的共情，减刑。
杜玥清秀的脸上没有一点感情。
“哎最近那个新出的电视剧，你看了吗？就这个，特别搞笑，哪怕我们这经常加班的，全靠在抖音看片段，也觉得好看——”许令姿想想，从电话里找到最近流行的搞笑视频，凑近让杜玥看。
从她的想法来说，整个事件最可怜的，当然是受害者。
没想到，肇事者还在这里妄图使用沉闷来躲避责任。
病床上的女孩，整个人明明醒着，但仿佛是灵魂出窍一般，对搞笑视频完全的无动于衷。
“你不喜欢搞笑视频吗？”许令姿坐在对方身边，恨不得双眼化成显微镜，仔细观察她的反应，凑近对方耳边眼神狡黠用只能彼此听到的声音大小：“那你要不要看你今天撞到面包车的视频？网上都爆了。”
——直到现在，从当前展现出来的事实是，未成年人为了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深夜离家开车去酒吧路上发生事故，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于是干脆失语。
——但是想让别人来承担自己的行为的后果，是不对的。每个人的行为后果，都会有人承担，如果不是始作俑者，那一定是有人帮她承担，这对谁都不公平。
许令姿给对方机会：“如果你不想看，你可以告诉我，哪怕眨眨眼也可以。”
对方依然没有说话。
很快，病房里响起了凌晨车祸的声音。
然而，病床上的女孩，毫无反应。
“杜小姐——”正当许令姿不知道该说什么时，陆湛推门进来，望着病床上的杜玥，直接道：“关于你的危险驾驶，你的父母已经准备代替你向受害者赔偿以及道歉，力争得到对方的谅解。这样也是尽可能降低你做这件事对你人生的影响。”
“我知道你当天并没有喝酒，你也从来不嗑药更不吸毒，你当然也不是一个没事干会撞面包车玩玩的人。”陆湛直白的望着依然沉默的对方：“案发当天你为什么要去酒吧？”
看到杜玥是打定不说了。
陆湛记得之前听自己的师傅说过，受过伤害的孩子，往往会有自虐倾向，他们会做出反常的行为，或者是跟坏孩子们混在一起，他们自己当然清楚，不能做那些事，但他们没有办法，有的时候很难在坏的环境里做出对的选择。他们很难承认自己受伤，很难承认自己可怜，他们想要引起注意，想表达自己的痛苦，希望别人不要忽视自己。
按照陆湛的叙述，一直旁听的许令姿很快在社交平台找到了杜玥的账户。
在社交平台里的杜玥，已经清空了自己往年的发布的所有信息，就连头像，也用黑色代替。
杜玥是想自杀吗？
许令姿将手机递给陆湛。
明明现在是春意盎然的季节，陆湛却陡然觉得自己是站在寒冷悬崖，低头望着正在崩溃挣扎却不知道如何倾诉的杜玥。
他弯下身望着对方：“你的呼救，我听到了。”
“你放心，我会去调查。”
等到两人离开医院，许令姿一脸诧异，双手插在口袋里追着陆湛询问：“什么意思啊陆队，有监控有证据，听您的意思，杜玥不是肇事者吗？”
“她是肇事者。”陆湛也跟着将双手插在口袋，大步朝医院停车场走去：“但是也是受害者。”
“谁伤害了她？”听到陆湛所说，许令姿不由得又提起心脏，后悔刚才在病房里的鲁莽，小跑着跟上对方涎笑着表示亲近：“陆队，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