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依旧在大圆桌上进行。
向瑾瑜本以为自己落入怀疑,多少会被排斥,直到落座后才发现,坐在他两侧的人无丝毫异色,举手投足间泰然自若,中午的一切好似虚梦一场。
他倏地意识到,他们真的把杀人当做游戏。
不怜悯、不畏惧,让他这个做凶手的都自惭形秽。
冰凉的液体滑入食管,向瑾瑜趁着仰头喝水的动作斜觑对面的人,被看的人好似丝毫未觉,吃东西吃得斯文。
萧戟绝慢条斯理地切割牛排,牛排被不锈钢银叉插起,和杂着酱汁和血丝,一整块放入嘴中,缓慢咀嚼。
放慢动作使人感到端庄,但许是萧戟绝天生的气势使然,向瑾瑜只品出一股子傲慢,自己就像那块仍人切割的牛排,被银叉死钉在白瓷盘上。
“我认为,现在的调查重点应该放在密室上。”
同午饭时候一样,几人仍在讨论,向瑾瑜累了一天,此时不免疲惫,听着便开始走神,直到这一句,他才忽的回神。
说话的是凯斯,他将杯中的饮品一饮而尽,“砰”的放下酒杯道:“我不明白为何你们对凶手身份如此执着,最有趣的难道不是密室么?”
方维叹了口气:“问题在于,它可能不是密室。”
说着,他朝向瑾瑜瞥了眼。
的确,若确认向瑾瑜是凶手,密室论也就不成立,因为凶手就在屋内,他们根本无需苦恼凶手如何进出房间。
凯斯从向瑾瑜身上收回视线:“你们好像已经默认了某些事。”
方维挑眉道:“警察先生有何高见?”
凯斯抱臂靠在椅背,看起来还想把腿翘在桌上,但毕竟人多,他还是颇为收敛:“萧戟绝的切入点的确有趣,但也只是有趣罢了,如果美人是凶手,有很多地方无法解释。”
方维道:“比如?”
“比如我之前所说,他没有必要和尸体同时出现,这对他没好处;就算他因为意外不得不在现场逗留,那神医检查出的尸体痕迹又是怎么回事?”
凯斯道:“难道你们真的认为,有人能在短短时间内想到制造密室的方法?别开玩笑了,白凶手个个胆小如鼠,出点意外便手忙脚乱,更何况美人他——”
触及向瑾瑜的目光,凯斯突然回忆起什么,话语戛然而止。
向瑾瑜目光微动,他知道,凯斯想说他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只是顾及他还未公开这个信息,所以及时住口。
“不管怎样。”凯斯假咳两声,“尸体上有针孔,若真如神医所说,一针一针聚集成一个大孔,说明凶手很冷静,一切行动都在计划之中,如果美人是凶手,他计划了一切,我实在想不到他出现在现场的理由。”
向瑾瑜瞥了眼萧戟绝,后者依旧专心致志地切牛排,好像当凯斯在放屁。
方维一扫凯斯手边的数个酒杯,嗤笑道:“你喝酒喝傻了吧,目前只有两条路:第一条,向瑾瑜在说谎,凶手就是他;第二条,向瑾瑜所说属实,凶手在犯案过程碰见他,将他当做替罪羊,你排除第一条,在第二条的情况下,密室依旧是临时诞生的产物,你却说一切都在计划中,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凯斯两颊醺红,神色间稍带醉意,他冲方维摇了摇手指:“不止有两条路。”
方维皱眉。
他道:“存在一种情况,可以使‘美人是替罪羊’和‘密室为计划’两者同时成立。”
此句一出,萧戟绝刀尖一顿。
原本对凯斯的话兴致缺缺的人,都不约而同朝凯斯看来。
凯斯对引起关注感到得意,他摇晃着脑袋:“有一种可能,凶手本来就打算找一个替罪羊。”
闻言,向瑾瑜颇感兴趣地挑起眉,紧跟思路的方维一时愣住:“这……”
“凶手本来就想找替罪羊替他担罪行,我们的房间门并不可靠,用两根铁丝就能撬开,当时我们都在沉睡,凶手只需要蹑手蹑脚地进门,将抹了蒙.汗.药的抹布往我们脸上一闷,我们不是由他摆布?”
向瑾瑜抿了口水,目光自然地落在对面人身上,对方又开始切牛排了。
“凶手计划好了密室诡计,他施行计划的第一步是找替罪羊,殊不知刚出门,正好有只小羔羊撞上门,这是一个美妙的巧合。”
一切都没变,只是凶手的计划多了一项。
替罪羊的出现不是意外,而是意料之中。
凯斯说完,灌了一大口啤酒,只留下沉默的几人和萧戟绝切牛排的声音。
z喃喃道:“我怎么觉得很有道理?”
老情歌也不禁道:“虽说是巧合,但发生的概率……的确不小。”
一直唱反调的方维没有吭声。
有意思。
向瑾瑜把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将唇角勾起的笑隐藏在杯沿中。
凯斯为众人的思考开辟出新思路,直接把向瑾瑜从怀疑的深渊拽出,z和老情歌有明显的动摇之色,可惜的是,他最想动摇的人无动于衷。
因为这条路无法解释刀片问题。
先前向瑾瑜和萧戟绝关于刀片产生一系列争执,无论结果如何,毋容置疑的是:抽屉很乱——至少凶手翻它的时候很着急,这与凯斯的巧合论相悖。
向瑾瑜和萧戟绝前不久刚讨论过这个问题,所以第一时间排除凯斯的想法,而从其余人的态度看,显然错过了有关抽屉的辩论。
他们只听到血手印的部分。
向瑾瑜不知第几回偷瞄萧戟绝,后者没有解释的打算。
萧戟绝不打算解释,其余人就没有否定巧合论的可能。
就算他们之后发现凌乱的抽屉,也只会认为是调查时翻乱的。
多一条思路便少一份怀疑,向瑾瑜肩上的压力骤减,他内心由衷道:真是太感谢你了,凯斯。
但是,还不够。
虽说z和老情歌在动摇,但也仅仅是动摇,对一个人的怀疑不可能顷刻间消失;方维仍旧是困惑的模样,看来他只是无法反驳,心里依旧不认同。
至于萧戟绝,已经完全咬定他是白凶手。
向瑾瑜早早退了场。
他在下午特地留意了其他人的房间号,终于弄清,老情歌住在1号房,z住在2号房。
他登上三楼往下张望,见老情歌端盘走向自助区,似乎没吃饱打算再盛一盘,其余人也一时半会儿不会上楼的样子。
向瑾瑜松口气,他一边观察楼下的动静,一边偷偷掏出发夹,将其拗成竖直形状,然后捅入1号房的锁孔。
他极为细心,确认门缝没有夹头发碎屑之类的标记物品后,快速走入房间,小心押上门。
老情歌的房间很整洁,没有杂七杂八的东西,这让向瑾瑜松口气。
目标很明确,他径直走向木橱,整齐的刀具罗列眼前,他挑了把最小的藏在身上,将其余的刀往旁挪了挪,遮掩住空处,乍一看和先前没有变化。
向瑾瑜没有留恋,他快步离开,想象中在门口或走廊被逮个正着的情况没有出现,上天似乎眷顾他,让他顺利地返回自己房间。
他回到房中没有事做,游戏提供各式各样的用具,唯独没有提供消遣的东西,屋内靠墙有个电视柜,但上面没有电视,他拄拐艰难地蹲下,期望在电视柜里发现几本书,结果里面只有避.孕.套。
向瑾瑜面上有一瞬的空白,他迟疑地取出一盒,凝视盒上的“超薄无感”陷入沉思,他压下身子往向内部,里面的东西让他倒抽冷气。
光是避.孕.套就种类繁多:超薄、加厚、螺纹、冰粒、润滑,应有尽有,不仅如此,还有蕾丝用的指套,除去避.孕.套,还有润滑油、小玩具,以及向瑾瑜猜不出用途的东西。
向瑾瑜眼神波动,他取出一盒同时具备“加厚”和“润滑”属性的避.孕.套,拆开,取出两包藏在身上。
他的目光落在润滑油上,润滑油未拆,标签纸画有两个男人交.媾的剪影,他的视线在那道充满暗示性的剪影上停留片刻,随后走入浴室。
向瑾瑜洗澡图快,更何况头上顶个摄像头,不容他享受洗澡的快乐,但这会儿,他挑了个写有“持久留香”的沐浴露,花费半小时慢慢洗了个澡。
他吹着头发,眼睛不由自主透过镜子看向摄像头,想到接下来的计划,他深吸一口气,拼命为自己内心做心理建设。
他换了身加厚的衣裳,将避.孕.套和小刀转移到新换的衣服里,随后坐立不安地望向时间,现在是晚上10:37,等到12:00,他就行动。
时间从没有如此难熬。
向瑾瑜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就万般不愿,他反复确认口袋里的避.孕.套,望着台上的润滑油,内心满是挣扎,终于,分针和时针重合,十二点已至,大家都睡下,他手里抹了些润滑油,出门了。
走廊一片漆黑,这让向瑾瑜松口气,他轻轻敲响隔壁房门。
他在敲之前郑重地确认一遍,确定是6号房,而非4号房。
如果敲成萧戟绝的门,那他可以不用活了。
幸好凯斯没有睡得很深。
他很谨慎,听见敲门声没有第一时间扯开大门,而是押了道小缝,屋内同样没开灯,二人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共同置身于黑暗中。
因为离得近,向瑾瑜看见他先是确认一番,触及拐杖后松了口气,他的嗓子有些沙哑:“小美人,大半夜的找我干嘛?”
向瑾瑜压了压嗓:“我能进你房间说吗?”
说完,凯斯明显一顿。
他的声音清醒了些:“屋里太乱,就在门口说吧。”
向瑾瑜暗自撇了下嘴。
看来就算完全不怀疑他,作为老玩家最基本的那份警觉时时在运作,他的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取决于对方咬不咬他的饵。
他道:“可以是可以,但我说的事很重要,被凶手听见就不好了。”
“怎么不白天说?”
“我白天处于众矢之的,说了他们也不会信,还会惊扰到凶手。”
向瑾瑜抿了下唇:“我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却被白凶手设计,还有那个萧戟绝,太令人生厌了,还是你对我好。”
凯斯挠了挠头,声音听起来不太自然:“你要说什么?”
“之前我问你空房局的含义,你说是在空房子里的游戏,但我怀疑不是这样的。”
“哦?怎么说?”
“你们有没有去过房子外?”
“……我们进入游戏的地点各不相同,大部分在房子外,有什么问题?”
“算上丸之内,在屋里的一共七人,你们能确认这一局的玩家就七人吗?”
“这个无法确认,但通常不会走丢……到底怎么了?”
向瑾瑜顿了顿,用神秘的语气低声道:“我怀疑,玩家一共有八人,凶手在开局前,已经杀掉一个了。”
“什么?”凯斯看起来无比震惊,“哪冒出的第八人?”
“我最晚进这栋房子,一来是第一次玩不熟悉,二来则是发现异况。”向瑾瑜小声道,“房子外有一具尸体。”
向瑾瑜没说谎。
他在刚进入游戏时,的确发现了一具尸体。
凯斯彻底惊住。
半晌,他喃喃道:“怎么可能……”
“更可怕的是,大家都毫无所觉!”向瑾瑜的语气着急起来,“凶手把它藏得太好,没有人知道第八人的存在。”
凯斯第一次碰见这状况:“你确定没看错?”
向瑾瑜稍稍大声道:“那是一个人啊,怎么会看错?”
“嘘,小点声。”凯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左右张望一番道,“这样,你先回去睡觉,我们明天早起,你带我过去看看。”
向瑾瑜突然不吭声了。
他笔笔直站在门口,身形轮廓单薄寂寥,浑身透着说不出的脆弱。
凯斯一瞬间产生不合时宜的怜爱,向瑾瑜让他想起温驯的锦蛇,无毒无害,却能唤醒内心深处对蛇类的恐惧。
他是个脆弱的美人,凯斯默默地想,只是萧戟绝那些人被这份莫名的恐惧欺骗了,误认为他是条毒蛇。
刚这样想,他的手忽然被抓住。
宛若被毒牙刺穿,凯斯猛然一惊,正准备挣脱,蓦地察觉不对劲。
握住他的手,格外滑腻。
与此同时,向瑾瑜的手心很烫,黑暗中只有急促的呼吸,凯斯浑身僵住,他在以往的游戏中身经百战,不会不知道那滑腻腻的液体是什么。
“凯斯,游戏里的人好凶,你真的对我很好。”向瑾瑜的声音就像风中的树叶,随气流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如果只是为了线索,我不会半夜找你……”
向瑾瑜边说边观察,但沉沉的黑暗不容他捕捉凯斯的反应,后者没有合上门,却又没有明确表示,不知态度为何。
向瑾瑜一咬牙,他冲开门缝,一下投入凯斯的怀里。
沐浴露的香气散开,勾人的体温和杂诱惑的馥香,在体感上两面夹击,勾得凯斯头晕目眩。
凯斯像是失去了表达能力:“你——”
“凯斯。”犹如恶魔低语,向瑾瑜轻缓道,“我刚刚洗了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