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突然传出大批椅子拖曳的声响。
向瑾瑜听见模糊的说话声,他朝外望了眼,凯斯一行人吃好了饭,看上去很放松,看表情似乎在讨论方才的饭菜味道如何,一无所知地朝三楼走来。
现在他面对的只有萧戟绝一人,若这群人上来后,他就要面对一群人。
他必须尽快还自己一个“清白”。
他深吸口气,蓦地低笑起来。
向瑾瑜轻佻道:“萧戟绝……啊不,我叫你萧哥吧,你的逻辑的确令人信服,若我不是当事人,恐怕真以为我撒了谎。”
萧戟绝道:“我的推理没出过错。”
向瑾瑜连忙道:“当然,你的推测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别处。”
萧戟绝没出声,默认他继续说下去。
“你在得出结论之前一共问了我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刀片为何不见;第二个是凶手为何跑去现场拆卸刀片,你的推理根据我的回答延伸。”
向瑾瑜道:“实不相瞒,我这个人很信奉逻辑,有的时候甚至相信逻辑胜过现实,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理性;可惜的是,脱离现实的推理只会与真相大相径庭,一步错,步步错。”
“你想说什么?”
“我想我第一个回答没问题,刀片不见的确是为了隐藏密室,这点毋容置疑,但第二个……我认为有必要重新解释。”
他看着萧戟绝道:“你问我,凶手为什么不在现场拆卸刀片,我说是为了防止留下把柄,这是很正常的思路,就像顺着梯子往下爬,第一格后是第二格,第二格后是第三格;但这个回答忽略了现实。”
向瑾瑜能感受到萧戟绝两道锐利的视线,他舔了下唇,继续道:“凶手出了门,刚好撞见全副武装的我,我的出现不在他的计划之内,遇见我是个意外,这就是必须考虑的现实。”
“结合这个现实,第二个问题可以重新解答:凶手并非‘故意’去现场拆卸刀片,‘遇见我’和‘制造密室’不是预期,拆刀片的举动是临场发挥。”
“所以……”向瑾瑜微笑道,“你之前所说的‘凶手刻意到现场拆卸刀片’这句话,正确与否有待商榷,由此推测出的‘我在撒谎’这个命题——”
胜利的表情转移到向瑾瑜脸上,他观察着萧戟绝的反应,缓缓吐出:“好像就不那么可靠了呢。”
萧戟绝的推理看似无懈可击,可再密实的网也有空隙,他错就错在不该引导向瑾瑜回答问题。
他或许想借向瑾瑜的手,让他自己把自己推下悬崖,这样能使推理更有说服力,不曾想向瑾瑜刚好利用这点打了个翻身仗。
若萧戟绝的推理是座雄伟的高楼,那向瑾瑜的反驳就像抽去地基,思维建筑摇摇欲坠,楼顶的景色幻化成影,结实的结论不过是镜花水月,落得一场空。
然而,未等向瑾瑜松口气,萧戟绝想也没想地开口:
“很遗憾,你的第二遍回答,依旧不可能。”
向瑾瑜的表情僵住了。
这一遍的逻辑十分顺畅,顺畅到连他自己都要信了这鬼话。
究竟哪里有漏洞?
萧戟绝道:“之前推测过,凶手杀害死者后,至少过了两个小时,他用注射器在死者脖颈上注射,在两小时期间,他没必要回房徒增风险,这两小时完全闲置了下来,换句话说,他无论要布置密室,还是陷害你,都有足足两个小时准备。”
向瑾瑜紧盯着他:“所以呢?”
“凶手很从容,他可以慢慢布局,包括寻找卷笔刀。”萧戟绝道,“你还记得抽屉内部的情况吗?”
不等向瑾瑜回答,萧戟绝很快道:“抽屉很凌乱,翻乱它的人十分急切,好像他没有两小时,而是两分钟,甚至更短,你不觉得奇怪?”
“话不能这样说。”向瑾瑜佯装自然道,“虽说凶手有两个小时,万一他思考消耗了很长时间呢?如此一来,执行的时间被压缩,他行动急迫一些,似乎没什么问题。”
湿透的衣物死死黏在后背,凉得刺骨,偏偏他耳廓发烫,手杖与手掌的接触面全是汗湿,他的脸都在发麻。
他瞄了眼时钟,分明没过去很久,但他恍然有过了一世纪的错觉,似乎有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萧戟绝和外界分割,屏障跨越了空间和时间,他们这样面对面坐着,好像能辩论一整天。
萧戟绝不说话了。
他沉默的模样像极了濒临喷发的火山,而向瑾瑜就是被绑在山脚的人,只能不断承受岩浆的腐蚀。
“好,很好。”萧戟绝点头道,“那第二个疑点你如何解释?”
向瑾瑜紧盯他:“你说。”
萧戟绝道:“除卷笔刀外,第二个疑点,就是满墙的红手印。”
“从脖颈上的抓痕看,丸之内在被勒颈时,试图用手扣钓鱼线;根据他满手的血迹可以推断,他在静脉大量出血时曾用手捂住伤口,伴随大口的呼吸,他逐渐无法站立,于是撑住墙维持站姿,因此在墙上留下红手印。”
“这有什么问题?”
“他在房间内大范围走动,说明恢复了行动自由,这就是问题所在。”
“你想说,凶手应该一直束缚他?但每个被勒颈的人都会挣扎,这是求生本能,也许丸之内挣扎过程中挣脱了凶手,这也说不定。”
这时,萧戟绝站起,大步走到尸体旁,这也离向瑾瑜更近,他由上而下俯视对方,踢了下尸体的某只脚。
“他这只脚受过伤。”萧戟绝道,“这伤是你造成的,你应该很清楚;从尸体手臂上绑缚的橡皮管和现场痕迹可以推测,他死前正准备吸.毒,也就是说,丸之内遭勒颈时并不具备多少反抗能力,可他却能挣脱凶手。”
“所以你得出,凶手可能行动不便,然后怀疑到瘸腿的我身上?”向瑾瑜轻笑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凶手或许力量不足,比如凶手是一个女人,或者他并没有杀人的决心,所以行动犹豫,因此容易被挣脱。”
“没错,推断到此只是缩小了人选,但有一点可以锁定到你。”
“什么点?”
“血手印。”萧戟绝道,“他的血手印从桌子一端,一直延伸到墙壁另一侧,血痕杂乱,说明他当时已是强弩之末,再无抵抗能力,从伤口的深度看,钓鱼线仍卡在伤口中,凶手完全可以再补一击,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
“……”
“第一,他在被挣脱时受了伤,但在餐桌上,我没有看到受伤的人;第二,他当时被外物束缚,无法行动,但现场显然没有这样的结构;第三,他知道放任死者不顾,死者必定死路一条,可惜的是,当时丸之内一只手捂住伤口,想在这种情况判断十分困难;第四,也是最后一种情况,凶手的自身条件不容许他采取第二次行动。”
向瑾瑜紧了紧手杖。
萧戟绝的目光落在他的右腿上。
“他当时挣脱你,你摔倒了。”他道,“你一时间难以站起,所以丸之内死因为心脏停止,而非勒颈。”
向瑾瑜陷入沉默。
他捏住右腿,这条腿的确带来诸多不便,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它居然能成为他的破绽之一。
他诚恳道:“萧哥,你的推理非常有意思,但未免想象过头,我对丸之内的死一头雾水,我期盼你能给我个解答,但说实话,你让我有些失望。”
向瑾瑜垂下眼,嘴唇轻轻抿起,这样的他看起来腼腆,当真像个无辜者:“你说我是凶手,你有证据吗?”
萧戟绝的唇线冷硬,可以想象,他此时定是面无表情。
向瑾瑜眼中闪过一抹得色,他补充道:“更何况,若我是白凶手,又何苦出现在现场,让萧哥你如此质疑我?而且,你弃密室之谜于不顾,总在意些细枝末节,真不知是由物证推测,还是一开始就对我抱有偏见,把物证往我头上套。”
向瑾瑜感受到两道冷冷的视线往他身上剜,他仍然紧张,但此刻局势向谁不言而喻,只要萧戟绝没有证据,他就无法定罪,推理终究是推理,萧戟绝不过如此。
萧戟绝再度道:“向瑾瑜,你就是白凶手。”
他淡然道:“你想要完整的真相,我就给你个完整的真相,前提是你能撑到那个时候。”
撑到那个时候……是什么意思?
向瑾瑜的心再度提起,直到转身,他猛地醒悟。
凯斯方维一众人不知何时已聚集在门口,个个若有所思,不知听了多少。
向瑾瑜暗道糟糕。
萧戟绝的推理缺少证据,的确难以致胜,可他忘了,追查他的从来不止一个人。
他无法驳倒萧戟绝的推理,逻辑的种子悄悄植在心底,听到的人会独立思考,或许认同或许反对,可惜的是,萧戟绝的推理极富感染力。
萧戟绝的推理绝对压倒向瑾瑜的狡辩,因为逻辑至上,真理至上。
向瑾瑜的弱势不是失忆、不是瘸腿,而是站在忤逆真理的一方。
他敏锐地捕捉到几人怀疑的视线,以方维为首,老情歌和z也动摇不定,从神情判断,他们的怀疑甚至比撞开门时更甚,他精心编制的谎言如泡沫般消散,它无力抵抗名为逻辑的碾压。
——他撑不到最后。
因为在最后的真相公布前,他就会被其余人的质疑淹没,接二连三的疑点将他逼上悬梁,只要有一点无法解释,一切归于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