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瑾瑜先探查再寻人的计划失败了。
当他到二楼才意识到,二楼一整层都是自助餐厅,半边陷入黑暗,另半边灯火通明。不幸的是,亮灯的一边冲旋梯敞开,他一踏上二层,就引起几人注意。
色泽鲜艳的佳肴呈“凹”字形摆放,鲜红地毯平铺在走廊,米白蕾丝桌布为餐厅提了个档次,几名男女稀稀拉拉分散在各处,谈笑风生。
向瑾瑜数了数,一共六人。
“这龙虾味道不错……有两磅吧,外面的虾又小又柴,吃的想吐。”
“吃上肉就知足吧,我住的鬼地方没得吃,虾运来都馊了。”
“那么惨?你住哪儿?”
“22区,既没河又没海,想吃水里游的……呵,下辈子吧。”
注意他的人变多,很快,餐厅完全沉寂。
向瑾瑜眼皮狂跳。
在场的人很杂——并非坐的位置杂,而是别的方面。
刚才聊虾的两人肤色一黑一白,性别一男一女,剩余的四人皆为男性,两个金发碧眼,另两个是亚洲人。
小小的餐厅像个人种大杂烩,既然向瑾瑜此刻震惊,没准失忆前也鲜少见如此诡异的饭局。
察觉几人在打量他,向瑾瑜猛然意识到手上还有血迹,忙往身后藏,可惜浑身的泥泞无法遮掩。
“哪来的流浪汉?NPC?”
“蠢,空房局哪来的NPC?”
一男一女又聊了起来。
“怎么现在才来?”说话的是其中一个金发碧眼,他留着剑眉,眉峰上扬,不见凌厉之色,相较其他人的漠不关心,他的语调堪称柔和,“我们还以为没人了。”
金发碧眼看起来平易近人,大刀阔斧的坐姿却透露了什么,他身体半朝向门,大部分重量依在桌上,见了他,既没讶异也无关心,向他搭话恐怕只是因为好奇。
和他同桌的,是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亚洲男人。
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斜方肌极好地撑起衣物,冲锋衣拉链拉到顶端,领子竖起直到紧绷的下颚,他的大半张脸被连体帽遮掩,以至于向瑾瑜只能看见他的嘴。
——之所以判断为亚洲人,是因为在他进来时,这人抬头瞥了他一眼,尽管只有一瞬,但向瑾瑜望见了他的黑眼睛。
“摔了一跤。”向瑾瑜含糊道,他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有水吗?”
金发碧眼一挑眉,他在桌上挑拣一番,最后选了个玻璃杯,起身慢悠悠朝他走来,指了个方向:“那儿有饮水机。”
右手还有血迹,向瑾瑜只好用另一只手接杯子:“谢谢。”
“左利手?”
“……不是,只是腾不出右手。”
金发碧眼看起来疑惑,向瑾瑜也不解释,他紧紧握住木棍,将血迹包裹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向瑾瑜走得别扭,餐厅里的人对他太过关注,除了那对男女的聊天声,似乎其余人都在注意他,令他如芒在背。
他错过金发碧眼往前,就在对方即将消失在他视野范围时,他注意到,金发碧眼极快地朝冲锋衣男人看了眼。
向瑾瑜眉头轻蹙,笨拙地加快动作。
他并非真的想喝水,只是希望周围人快点对他失去兴趣。
当下境地使他一头雾水,孤零零的建筑,黑人口中的“外面”,以及“空房局”“NPC”,都是什么意思?
他置身于信息差下风,整个人被浓烈的不安全感裹挟,他不愿被知晓失忆一事,直觉告诉他这很危险。
“麻烦让一下。”
饮水机的路上堵了一个人,另一亚洲男性挑了个极偏的角落,他坐的拘谨,仿若周围都是洪水猛兽,看他的眼神却不尽然,尤其发现他是个跛脚后,变得更为轻蔑。
嫌脏似的,他看一眼就收回,向瑾瑜磨了磨后槽牙,知道要被找麻烦了。
“这游戏门槛真低,什么人都能进。”他寒着脸,“看见眼睛又窄又小的中国佬就烦。”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冲锋衣男人睨了他一眼。
向瑾瑜不为所动:“麻烦让一下。”
分明浑身都脏,还是个瘸腿,迤迤然的从容模样看得他莫名恼火,他手一扬,玻璃杯应声而碎,斜眼看他:“滚。”
这人依着的桌面并非素白,向瑾瑜注意到,陶瓷盘下滚了只无盖的马克笔,黑色笔墨侵染桌布,一如楼下的圣女被玷污。
向瑾瑜对男人的驱逐置若罔闻,下一秒,他竟像看不见那人般,往前一步。
不知何时,唯一的聊天声也停了,所有人都看着这边。
“哎呀!”
不知谁受惊叫了声,向瑾瑜极为夸张地踉跄一下,要说最怕什么人摔倒,第一是老人,第二是残疾人,后者眼下就有一位。
——想象中的狗吃屎没出现,这位瘸腿人士反应极快地撑住桌面,与此同时,右手木杖狠狠往下一刺!
“啊———!”
凄厉的嘶吼响彻屋内。
向瑾瑜拔出木杖,望着男人脚背的血洞,神情冷漠。
下一瞬,男人红着眼瞪他,向瑾瑜变脸似的一改神色:“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你!你……”
向瑾瑜缩着脖子:“我眼睛不大,一时没看清路。”
男人颤着唇,像是骂了句脏话,他一把抄起白瓷盘,就要超向瑾瑜掷去!
男人身后,两根手指毫不费力夹住盘子,接着向瑾瑜看到极有趣的一幕:男人看见后面的金发碧眼后,一下焉了。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
向瑾瑜不屑一顾。
上一位金发碧眼装模作样地关心他,这一位更绝,看完热闹掐着点劝架,一个比一个会装。
那人看都没看身后人一眼,反倒拍了拍向瑾瑜的背,颇为关心道:“你没事吧?”
他往后一指:“这个人,上上辈的民族歧视还留着,思想比裹脚的老太太还封建,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代,你说是吧?”
见向瑾瑜一脸若有所思,他道:“我ID unique,叫我凯斯就行,你叫什么?”
向瑾瑜往旁边取了个杯子,拄着拐杖慢吞吞来到饮水机旁,弯下腰接水,饮水桶里“咕噜噜”的冒气泡,接着,他仰头猛灌,一副渴极的模样。
他的喉结微动,因为抬头,脆弱的脖子毫无防备,凯斯的眼神一下意味深长起来。
蓝色眼睛一动,目光游蛇般将他上下打量个遍,上排牙磨了磨下唇。
这个人,洗干净应该很好看。
餐厅的所有光源来自正上方的吊灯,玻璃挂坠将光线反射,煞是耀眼。
向瑾瑜抬头喝水时,眼前画面达到最亮。
他眯了下眼,注意到一个从醒来一直忽视的细节。
视野的最右端,有个小箭头。
小箭头尖端朝左,就像电脑里的隐藏窗口,安静押在角落,它呈半透明灰色,若所处环境不够亮堂,极容易被忽视。
如果他现在在操控电脑,一定会点开来看看。
刚这样想,小箭头就心有灵犀似的,一个同样半透明灰色的长方形窗口弹了出来,就这样占据视野的三分之一,以至于他拿杯子的手都颤了颤。
向瑾瑜又弯腰接水,借此机会琢磨起这个窗口。
他首先被最顶端的加粗黑体字吸引:
【ID:瘾者,等级Lv0.】
下方是一行小字:
【姓名:向瑾瑜,年龄:20,住址:56区】
向瑾瑜太阳穴突突狂跳,未及他细品个人信息,就被下方一个极具压迫感的跳动数字吸引。
数字流水般跳动,最末端是急速减少的毫秒,接着是秒、分钟、小时,抛开毫秒,现在倒计时显示为 9:50: 37.
这个倒计时是什么东西?
“嘿,你很渴吗?”
“还好。”向瑾瑜直起身,眼睛撇开,小箭头自然而然地缩回去,“向瑾瑜。”
“嗯?”
“我的名字。”
凯斯挑眉,知道向瑾瑜的名字,他似乎很开心,一下勾住他的脖子,毫不嫌弃对方身上的泥巴,两人紧紧相贴。
向瑾瑜不适地想要保持距离,但凯斯的臂弯像铁钳,挣扎过程甚至感到窒息,无奈只得放弃。
“你来得太晚,我们都交换过名字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介绍。”
凯斯道:“黑人ID老情歌,同桌的女人ID太长没记住,不过叫她z就行,身后的保守人士叫丸之内,以前好像是日本的街名来着。”
“那两人呢?”
“那两个……”
“我叫方维。”金发碧眼和冲锋衣男人径直走来,不等凯斯介绍,方维就张口道。
凯斯轻轻“啧”了一声。
“凯斯,别犯病。”方维扫过凯斯勾着向瑾瑜的手,“他还拄拐杖,没有抵抗能力,不符合你的需求吧。”
“空房局不得找点乐子?”凯斯不屑道,“我的需求向来是脸好就行,怎么,大名鼎鼎的神医还要管我的私生活?”
向瑾瑜注意到,凯斯提及“神医”二字时,方维的表情有一瞬不自然。
“神……神医?”一旁的老情歌惊呼出声。
他微向外凸的眼球确认似的瞧着方维,颤着手,像是见到大明星似的指着他:“你是那个……和贩徒一直待一起的那个——”
“那他旁边的黑衣男人不就是贩徒?!”z打断道。
桎梏向瑾瑜的手松开了。
他看向凯斯,这个一直笑嘻嘻的男人此刻面色阴沉,戒备地盯着冲锋衣男人。
神医?贩徒?
向瑾瑜越来越弄不清现在的状况。
无论是那个电脑窗口一般的信息面板,亦或是稀奇古怪的ID,可以确认的是,他正处于一场游戏。
另一个获取的情报就是,他似乎撞见了两位大佬。
“天哪,我的天,我遇见了什么?”老情歌念了句外语,双手捂住脑袋,极不敢相信,“玩警察位的unique,法医位的神医,还有……那位贩徒,这又是场空房局,这、这……”
“这位白凶手什么来头?!”
不理解的名词又多了一项。
不过从他已知的概念,当前现状并非无迹可寻。
警察、法医、凶手,虽然不知道“贩徒”代表什么,但毫无疑问,他正处于一场推理破案类游戏。
说“警察位”和“法医位”他都能理解,和众多游戏一样,应该属于角色的功能,但为何凶手之前要加个“白”字?
还有就是,“空房局”这个名词目前出现三次,它有什么含义?
向瑾瑜说不上现在什么感受,失去记忆置身一场莫名的游戏,周围的人也不甚友善,他觉得他应该感到无助。
可事实并非如此,他只觉全身发热,血液加速流动,体内有什么要苏醒,他有些惶恐,更多的是兴奋,甚至暗暗期待快点发生什么。
“等等等等!”方维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他无奈道,“所以我为什么不愿报ID,你们总把我和贩徒联系在一起,我就不能有别的朋友?”
老情歌惊疑不定地看向冲锋衣男人:“那他是……”
“萧戟绝。”
男人沉闷的声音传来,他报名字时极快,嘴皮子都没怎么动,唯一露出的削薄嘴唇拒人千里,让人心生敬畏又不禁好奇,帽子下是怎样一副面容?
冲锋衣的帽子极大,男人陷在黑暗中,按理说,向瑾瑜看不见他的神情。
可不知为何,许是天生对视线敏感,他觉得萧戟绝在看他。
向瑾瑜后背起了身鸡皮疙瘩,那目光如冰锥如刀削,似要从他身上剜去一层皮,最终,那股寒落在沾血的右手。
向瑾瑜咽了口口水。
半晌,帽下的人冷哼一声,转身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