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是卧房，一人一间。”凯斯递了把钥匙，朝向瑾瑜推了把，“进去洗个澡吧，小可怜。”
其余人吃完饭回了房间，走廊里只有他们二人。
“等一下。”向瑾瑜叫住即将进房的凯斯。
凯斯回过头，眯眼笑起来：“怎么，想来我房间洗澡？”
他颇为暧昧地舔了下唇：“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向瑾瑜垂眼道：“我是第一次……”
“很荣幸。”
“不是，我是说，我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
凯斯顿住。
一时间，说不上他的反应是惊讶还是别的，他面色复杂，用全新的目光再一次扫描向瑾瑜。
不过很快，他又笑起来：“真少见。”
三楼的布置就和普通旅馆一样，每扇古木门上都标有漆金门牌号，从旋梯至尽头编号从1至7排列，恰好一人一间。
向瑾瑜面前的门编号为5，从凯斯预备进门的动作看，他的房间是6，恰好在他隔壁。
向瑾瑜道：“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很多术语都不了解，例如空房局……是什么意思？”
相比之前的殷勤，凯斯此时兴致缺缺，但现在走开太不讲情面，他抓了把金发，百无聊赖：“空房局顾名思义，就是在空房子里的游戏，没有背景、没有NPC……对我们来说没两样，但对白凶手的影响就大了。”
他靠在门上，抱臂道：“单调的环境使白凶手发挥空间小，我碰见的几个，刚犯案就被抓住，所以空房局最是无聊，唯一的优点是伙食不错。”
向瑾瑜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一瞥，扫到隔壁的4号房，回想起先前的对话，迟疑道：“那个贩徒……”
听见那个名字，凯斯脸一沉。
凯斯笑起来有股痞气，但沉着脸时，眼皮耷拉下来，看人直勾勾的，像悬崖边的秃鹰，让人犯怵。
换作常人，可能察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会说笑着岔开话题，奈何向瑾瑜不走寻常路，直剌剌往他身上刺：“你好像和他有过节。”
“不要接近那个人。”凯斯阴沉道，“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不是人类。”
向瑾瑜道：“我怎么认出他？”
凯斯道：“贩徒每次装扮都不同，不过传闻说，要辨认他很简单。”
“哦？”
“传说他有三只眼。”
“……”
向瑾瑜失语。
十条传闻九条假，虽说传闻都是越传越夸张，但三只眼超出人类极限，怎么想都太假了些。
看向瑾瑜表情就知道他没信，不过凯斯不打算多解释，毕竟要碰见贩徒，一来看实力，二来看运气，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走大运。
凯斯一拍向瑾瑜后背，再一次道：“去洗澡吧。”
房间颇为整洁，灯光晦暗，看着便昏昏欲睡，仿佛是下意识动作，向瑾瑜第一时间回头锁门。
锁门的转扭颇有设计感，薄薄的金属片中央有个洞，要锁门只能按着两边，他不甚熟悉地一扭，门“咯噔”一声锁上。
他望了眼身上的泥巴，没有往里走，脚下一拐进入浴室，决定先洗澡。
直到进入浴室他才意识到，他还不知自己长得如何。
他打开水龙头，手里拢了些凉水，往脸上随意一揩，顺手将额前碎发向后撩，抹了抹镜面。
一张光洁的脸。
他的眼角微微向下，细嫩的眼睑彰显着他的年轻，他的眼神迷茫，浑身透着无害感，难怪丸之内挑他欺负，凯斯只对他动手动脚。
向瑾瑜面对镜子撩起衣服，希望能在身上发现伤疤或纹身，能触发他回忆的东西，奈何他的身体和脸一样，唯一令他满意的是他的身材还算结实，看来以前一直有锻炼。
突然，只听“砰”的一声，类似玻璃相撞的巨响让向瑾瑜受惊，这才意识到在他脱衣服时有东西坠落。
那物掂在手里极沉，呈宝石蓝，看样子价格不菲，材质似水晶似玻璃，就像从石洞刚挖出来似的，它的边界没有磨平，尖突顶在掌心，却不扎手。
“什么东西……”
向瑾瑜将蓝玻璃来回翻腾，寻不到贴身带它的理由，就在他耐心告罄准备扔掉时，他倏地睁大眼睛。
浴室光线呈某一角度斜射入内，厚重的蓝玻璃变得透明，宛若阴霾被阳光遣散，玻璃深处慢慢映出三个字：
白凶手。
手里的东西一瞬变得滚烫。
这个东西虽然模样古怪，但从作用上看，似乎和身份牌很像，而现在，这个身份牌出现在他的手上。
向瑾瑜蹙紧眉，他不太希望自己是什么特殊角色。
然而，玻璃内映出的第二行字打破希望：
ID：瘾者。
——这是一份，属于瘾者的，独一无二的白凶手身份牌。
一出现这个念头，向瑾瑜眼前忽然浮现大字，大字如云雾浮在空中，随着他的视线晃动，无法消散。
【白凶手准则：克制隐忍，善良中立，只对极恶之人施行处罚。】
心脏猛烈跳动，肾上腺素极限飙升，向瑾瑜头脑烫得发晕。
他看着“处罚”二字，隐约有种预感，这个“处罚”可能不是指普通的处罚，而是更为残忍暴戾的……极刑。
他不断深呼吸，试图使贲张的血脉冷静，可现实不容他沉静。
向瑾瑜瞳孔猛缩，他忍着回头的冲动，透过镜子，死死盯向自己身后。
微小的针孔摄像头，黏在淋浴头旁，幽暗的镜头后不知是谁的眼，正一动不动地窥视他。
只一眼就收回，向瑾瑜微调角度，后背完全遮掩手中之物，不确定监控他的人有没有看到身份牌。
他最晚来，在他之前，其余人早已分好房间，而他上楼前，已经离去的大有人在，目前能排除的只有在他走后还在餐厅的老情歌和z。
虽然有嫌疑的还有四人，但向瑾瑜已经锁定犯案人。
他磨着后槽牙：“难怪凯斯两次让我洗澡……”
向瑾瑜开了暖气，又打开热水，将水温调至最大，直到室内白雾笼罩，才除去衣物冲洗。
洗完后，他换上衣橱内的新卫衣，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藏好身份牌，眼睛扫向旁边的木橱，不禁发出感慨。
这里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点？
他取出一支铝合金拐杖，拐杖不长，最上方并非手柄，而是类似笼子的套索，将手伸进去，居然刚刚好，有了新拐杖，他可以告别那根破烂的树棍了。
除去拐杖后，橱子里的东西也多得不可思议。
单衣物就有整整两排，除此之外，绳索、刀具、厨房用具，包括糖醋油盐，一摞一摞的堆叠，几乎想到的所有物品都能在这里找到。
可是，房间只有睡觉和洗澡的地方，并没有厨房，将厨房用具放在卧房有什么必要？
身份牌还沉甸甸地待在口袋，一瞬间，向瑾瑜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这些东西，是给他杀人用的。
如此想着，他又打开床头柜，饶是醒来受惊极多，不可避免的，他再次心悸。
整整两个床头柜，装满了毒.品。
“在开玩笑吧……”
他不敢置信地取出一个纸盒，毒.品就像药房里的处方药，不要钱似的堆在抽屉里，锡箔板装的不是救命药，而是致瘾的毒.物，红白药丸在台灯的照彻下，仿佛在蛊惑人。
纸盒旁，还有一袋袋白.粉，极贴心的，旁边搁有一小叠正方白纸，向瑾瑜知道，吸食者会将白纸卷起做成纸管，然后放在鼻孔前，将粉末吸入鼻腔。
另一抽屉里的装备更齐：试管、橡皮管、注射器……还有一些向瑾瑜也没见过的东西，游戏提供给玩家的吸.毒服务堪称完美，就好像……好像……
……巴不得他们吸似的。
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向瑾瑜将抽屉用力塞回，他大声道：“谁？”
回答他的是又一道敲门声。
门没有猫眼，他拄拐杖拉开了门。
他本以为是凯斯，他可能在摄像头里看见自己洗完澡所以来找他，结果开门后，出现的不是那头亮眼的金发，而是乌漆漆的帽檐。
那个名叫萧戟绝的冲锋衣男人，两手插兜，笔笔直站在门口。
他看起来很放松，但许是气势使然，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
一种来自动物的天性——对危险的感知，在向瑾瑜脑中拉响警报。
门不过刚开六十度，向瑾瑜反应极快地将门合上——
砰！
一股大力抵住门，门板即将合拢，硬生生被五根纤长的指头扯出一道缝，门缝外透着黑，向瑾瑜知道，那是萧戟绝的脸抵在缝上，若他脱下帽子，恐怕缝外的就是眼睛。
“妈的。”
鸡皮疙瘩溜上后背，向瑾瑜连拐杖都丢了，整个人往门板上靠，可他一个成年男人的全部力气，居然比不过那简单的一只手。
他重重后摔，门板与墙面猛烈撞击，落下簌簌墙灰。
萧戟绝好整以暇地俯视向瑾瑜，信步而入，他仍注视着他，手背在身后，“咯噔”一声，门落了锁。
萧戟绝缓缓捡起拐杖，拿在手里抵了下地面，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才注意到向瑾瑜似的，淡淡道：“怎么摔了？”
向瑾瑜凝视他：“因为有人硬要进来。”
他看不见萧戟绝的表情，但对方好像冷笑了下。
先撩者贱，向瑾瑜有心动武，但触及对方魁梧的身材，不免有心无力。
向瑾瑜扶住右面的墙，勉力站起。
“请问你有什——”
所有的动作发生在一瞬。
萧戟绝踏着马丁靴，硬.挺的牛皮鞋尖霍地踹在向瑾瑜小腿。
左腿是向瑾瑜的唯一支撑，这股猛力始料未及，他只来得及在墙上划拉两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头猛地磕在金属门吸上，他闷哼一声，伴随袭来的剧烈疼痛，一股热流从额头淌落。
他用手揩了把，沾得一手猩红。
向瑾瑜急速呼吸，他紧紧握住血，眼中满是怒气。
这个人是来试探他的。
他瘸的是右腿，而萧戟绝刻意绊倒左腿，就是为了看他是真瘸还是假瘸。
但是，他有什么试探的必要？
向瑾瑜无意招惹谁，偏偏有人要搞事。
萧戟绝找到被向瑾瑜丢弃的树棍，他问：“这根树棍，你在游戏里捡的？”
“……是又怎样？”
萧戟绝并未将过多注意放在树棍上，他将其随意一抛，转而用拐杖碰了碰向瑾瑜的右腿。
“外面的伤？”
“不关你的事。”
“如果是外面的伤……”萧戟绝道，“为什么不带拐杖进来？”
原来还能带？
向瑾瑜得知新讯息，下意识地挑眉。
“一时忘了带。”
此句一出，萧戟绝陷入沉默。
对方不说话，向瑾瑜也缄默不语，二人的气氛过于紧绷，一时只有他的呼吸声。
萧戟绝站着，向瑾瑜坐着，一高一低的位置不经意削弱后者气势，他正欲站起，对方沉沉开口了。
“‘玩家无法携带外物进入《K》’，这句写在游戏仓操作说明的第一条。”
向瑾瑜顿住。
他的回答相当于默认“游戏能带外物”，然而这与那什么操作说明是悖论。
万万没想到萧戟绝还有这一手，没准他只是随口一问，其结果就是向瑾瑜的谎言不攻自破。
这个人，比他想得狡诈。
而且，K是什么？游戏名称？
萧戟绝的逼视犹如火刑，仿佛将他剖开来回烤。
向瑾瑜的手在墙上滑了下，他的掌心出了太多手汗。
他故作轻松道：“是吗，我第一天知道。”
只要打死不认，萧戟绝能拿他如何？
既然是“操作说明”，想必又臭又长，不看的人一定大有人在，他“第一天知道”，再正常不过。
萧戟绝轻笑一声，不同于先前的冷笑，这声笑更多的是气音，仿佛从胸腔发出、因为愉悦的笑。
——笑得向瑾瑜毛骨悚然。
他将拐杖扔在向瑾瑜身上，转身离开。
“其实不存在操作说明，游戏仓也不存在。”在合上门前，他回头道，“游戏《K》是智能手柄操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