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之后，会是新天地么？
向瑾瑜冷汗涔涔，面露迷茫。
右腿膝盖剧痛，每行走一步都会造成骨缝摩擦，小小的摩擦足以使他晕厥，然而，无限累积的痛已将痛觉神经麻痹，过了太多天，他习惯了。
膝盖上绑了支架和绷带，从绷带缝隙可以窥见伤处的肿胀。
帮他忙的医生说，他这种因暴力造成的髌骨骨折可以痊愈，最好通过专业的手术，进行内固定治疗，若照顾不当，极有可能造成腿部畸形，落下残疾。
医生说那些话时，用怜悯的眼神注视他，向瑾瑜知道，自己家墙壁薄，一屋挨着一屋，那一晚发生的事，就算是聋子也能听见。
沙尘来势汹汹，自进入这片沙地后，他两天没进过食，就在刚才，最后一滴水已经流进身体，他将水瓶随意丢弃，这个水瓶从家乡带来，抛弃这只水瓶后，他彻底孑然一身。
就这样走吧。
就这样迷失在沙尘中，去哪儿都无所谓，让他化身一粒沙硕，随风飘扬。
把自己交给上帝吧，是生是死都无所谓，渴死、饿死、疼死，亦或死于疾病，都无所谓，让他死在异乡，让他和死去的人作伴。
——总好过继续在不自由的国度苟活。
右腿又一次感到疼痛，他潜意识不想醒来，于是蜷缩自己，然而，他又条件反射地舒展右腿，因为弯曲右腿会带来不必要的苦楚，他是个连蜷缩都做不到的孩子。
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如同与他作对的一切，那股无形的巨力将他掼倒，他弯折的腹部摊平，就像敞开怀抱，仍由外界将他□□。
向瑾瑜突然睁眼。
萧戟绝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他。
他的小臂被向瑾瑜抓住，从静止的状况看，他的手掌撑在向瑾瑜肩膀，这是一个推醒的动作。
向瑾瑜睡眼惺忪，下意识地松了手，他微张着嘴，面对整装完毕的萧戟绝，第一反应是看自己的右腿。
“做噩梦了？”萧戟绝也看了眼他的右腿，笔笔直瘫在床上，没有异样。
向瑾瑜起床，下意识往床边一摸，结果摸了个空，一抬头，萧戟绝已推来轮椅准备就绪。
“没有，没做噩梦。”
向瑾瑜艰难的移动自己：“对我来说，现实就是最大的噩梦。”
不用萧戟绝推，他自己移动轮椅进入洗手间，捧起一手凉水就往脸上揩。
“现实是噩梦，《K》就是噩梦里的休息站。”
他头也没回，接着镜子看身后挑眉的萧戟绝：“几点集合？”
萧戟绝道：“我什么都没说。”
向瑾瑜朝床头柜的座机一指：“电话告诉我了，它的位置和昨晚不一样。”
萧戟绝嘴角勾了勾，宾馆座机的确移了位置，昨晚正对墙壁，由于今早接听导游的通知电话，现在微微偏向他的床头。
“导游没说几点集合。”
向瑾瑜嘴里含着水，不解地回头。
“他叫我喊你起床。”萧戟绝环臂斜眼看他，“现在就剩我们没到。”
“……”
二人赶到观光车时，众人已按熟悉的位置落座。
两人登场，当即收获无数奇妙的视线。
金俊赫吹了声口哨：“两位男士，昨晚是否愉快~”
他硬朗的五官在阳光投射下舒展，微翘的嘴角，眼尾的纹路，如同正值青春的少年，毫无心机。
与之相反，年纪较小的金俊允反倒萎靡不振，他眼眶泛红，眼下青灰，尽管如此依旧守时的坐在驾驶位上，冲迟到的两人摆出温和笑意。
森妮小声咕哝：“哪有让女士等那么久的，真不绅士。”
不用金俊赫提醒，金俊允一转方向盘，白色观光车载满人，悠悠驶去。
金俊赫不知从哪儿搞来个扩音器，他将话筒放在嘴前，咳了两声。
“很好，各位经过昨晚的放松和睡眠，一定精神饱满，尤其是赖床的两位~”
他撑住栏杆，另一手握着话筒，扶了扶太阳帽。
“今天是我们旅行的第二站，博物馆。”他道，“虽说是博物馆，其实并不肃穆，大家可以随意一些。”
“当然啦，如果大家没兴趣，可以和我们说一声，俊允会载你们回酒店，但实践前总需要学习——各位是各个领域的精英，学习对你们来说轻而易举；只有学习好了，才敢让大家放心下海嘛。”
他意味深长道：“要不然，万一大家在海下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两兄弟也帮不上忙，你们说是吧。”
底下一片沉默。
众人幽幽地看着他。
“哈哈。”金俊赫大笑起来，“开个玩笑，别紧张，我们就算拼上老命，也不会让大家出事的！”
众人：“……”神经病。
不过一会儿功夫，原本坐下的金俊赫又站了起来。
“到了。”金俊赫道，“大概博物馆是岛上最宏伟的建筑，当初修建时，运输材料的轮船一批又一批，废了不少功夫。”
z指向博物馆旁边：“那个破房子是什么？”
金俊赫露出牙齿：“那是我们的潜水店。”
z面露尴尬，金俊赫道：“明天我们也会来这个地方，今天算是陆地上的最后一天，大家好好珍惜哦。”
分明他只是领玩的导游，但不知为何，提到下水，自己反倒有些兴奋。
博物馆气势与岛上其他地方截然不同，一进入，果然，零星几家店居然占据整整一层楼，与昨晚拥挤的观光区一比，场地利用简直奢侈。
金俊赫将众人引入一家饮品店。
“大家买点喝的，一边饮用一边观赏，如何？”金俊赫这样说着，迫不及待地摊开菜单，“这里什么都有，还算在套餐里，不喝白不喝。”
也许是他自己口渴，也可能他真的很替他们着想，如果要说谁最会享受，那一定是导游。
硕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一行人。
无论是饮品店的服务员，还是博物馆内的指导人员，都若有若无地观察他们。
聚焦的视线使众人拘谨，在他们看菜单的功夫，一名服务生端水上来。
她极小心地将水一杯一杯地放在众人面前，玻璃杯与木桌接触，竟无丝毫声响，偏偏动作又快，绝非普通人能做到。
由于坐着轮椅，向瑾瑜坐在沙发座的对侧，他的对面是方维，在服务生将水放在方维面前时，他瞥到她的掌心。
细嫩的掌心处，有一块泛红的烫伤。
没有很红，也没有浮肿，这块疤痕应该来自以前。
服务生飞快地上完水，又悄声无息地退下。
方维抿了口水，是温的，种种细节做得滴水不漏，他感慨道：“真是训练有素。”
金俊赫笑道：“你说的是志娄吧，哈哈，她当时可是最笨手笨脚的一个。”
方维道：“你怎么那么了解？”
金俊赫摆手：“挽风岛对我来说像家一样，一有空就四处跑，岛上的事自然知道个七七.八八。”
这时，向瑾瑜开口道：“她手上的烫伤是怎么回事？”
志娄围着咖啡色围裙，正在吧台忙忙碌碌，她手心的红色疤痕，随着动作划过一道道红影，很显眼。
金俊赫猥琐地笑了声：“如果你不打算在岛上定居，就不要随意勾搭人家哦。”
向瑾瑜看上去脾气很好：“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谢尔盖插嘴道：“我哥问你就快说，什么都往男女关系想，是脑子里只有这个么？”
金俊赫噎了下。
他讪讪道：“嗐，她受的可不止一个伤，基本都是培训时候弄上的。”
他一连指了菜单上的几条：“饮品店不仅提供酒精咖啡，还提供茶——你看这里，前几个都是挽风岛的特色茶，剩下几个都是从外面运来的。”
向瑾瑜百无聊赖地扫了眼菜单。
“你们也看到了，饮品店靠海，湿气重，茶叶受潮，泡出来就有股水闷味；所以茶叶运过来，自然要放干燥剂。”
金俊赫朝志娄瞟了眼，不自觉地放低声音，下意识不想让她发觉他们在谈论她。
“志娄当时帮忙把茶叶往店里运，不知怎的，大概想偷偷尝个鲜，就往塑料瓶里泡茶，岛上的人没常识，以为包起来的就是好的，所以她把干燥剂倒进塑料瓶，然后灌热水进去。”
向瑾瑜隐隐猜到什么，就听金俊赫继续道。
“具体的我也不懂，反正她瓶盖一拧，瓶子越来越热，突然爆了！把她手炸得鲜血淋漓，小姑娘都吓蒙了；第二天到店里偷偷掖着，被老板问起才支支吾吾说出来，停了一个月工资。”
向瑾瑜了然：“生石灰。”
金俊赫看上去有些好奇，但未及他多问什么，志娄端了饮料走来，他悻悻闭嘴。
许是当事人就在旁边，而他刚说了人家的糗事，有些心虚，便掩饰性的干笑两声，招呼大家走人。
博物馆二层，终于出现和潜水相关的物件。
在一长排的玻璃柜中，放有各式各样的潜水装备，如潜水服、脚蹼、面镜、潜水靴等等。
玻璃柜右上角有白色标签，是相关介绍和用法。
然而，众人一上二层，反倒被玻璃柜的对面吸引过去。
不同于放置潜水装备的分隔玻璃柜，对面的玻璃柜占据长长的空间，里面只有一物。
——鲨鱼。
鲨鱼三米不到，大约一层楼那么长，横置在二层中央。
它的头与尾极长，尤其是尾部，几乎占据了身体的大部分，它吻短钝尖，大大的眼睛圆睁，漆黑的鲨鱼眼在深海中幽光闪烁，冰冷刺骨。
与人类相比，它庞大得不可思议，哪怕是众人中个子最高的萧戟绝，对它来说也不过一口吞，一旦到了海底，鲨鱼粗壮的尾部足以助它在海中畅游，与之相比，人类两条纤细的腿格外羸弱，被鲨鱼盯上，转眼成为腹中之物。
萧戟绝泰然地推轮椅过去。
二人脸侧被深蓝晕染，平静的神色更添一份淡然。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这不是真鲨鱼，而是鲨鱼模型。
泡沫板喷上厚厚的漆，加之背景板与灯光，乍看一眼，简直以假乱真。
“浅海长尾鲨。”萧戟绝念出白色标签上的标注。
尽管在酒店里看过相关介绍，但向瑾瑜还是认真地阅读标签上的内容。
“浅海长尾鲨栖息于表层水域，约150米深，有时也栖息于凉爽的近岸水域……浅海长尾鲨活泼善游，性温和，主要捕食小型群游鱼及头足类……”
向瑾瑜念着，脑中飞速运转，庞大的鲨鱼落入向瑾瑜眼中，渐渐卷入思考的潮流。
他眉头一挑，有些兴味。
“居然那么大……”方维怔愣道，“说真的，我也不想下水了。”
“可不么。”森妮怀疑道，“它真的不吃人？”
“不吃人。”
金俊赫发出熟悉的笑声，一边扛着什么出来。
那物不轻，他“砰”的一声放下，好像抗了一路，把他累坏了，他双手叉腰，抹了把汗。
他看着鲨鱼道：“长尾鲨吃鱼，脾气很好，你们就算游在它面前，它也不会对你感兴趣，大可放心。”
“而且。”他又道，“以防万一，我们在下海前会喂饱它们，鱼食已经运过来，就在潜水店后边，到时人家吃饱了，对我们更不感兴趣，人肉对它来说可不美味，哈哈。”
就算金俊赫如此拍胸脯保证，几人依旧惴惴不安，面露犹疑。
这里最放松的当属向瑾瑜，他无需潜水下去，而是安全地待在潜水器里。
他被别的吸引注意。
“你搬了什么过来？”
“这个啊……”
金俊赫拍了拍那支银色的瓶装物体。
“是气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