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戟绝被刺目的光惊醒。
思绪有些迟钝，周遭的一切令他后知后觉，此刻他在游戏中，躺在游戏的床上。
昨晚，他终于也被向瑾瑜无害的外表欺骗，喝下那杯蛇毒萃成的牛奶。
他起床，身上的衣服被脱干净，只剩下一条内裤，阳台上，地面干净如初，他进游戏穿的那件黑色卫衣不知所踪，但他嗅到牛奶的腥味，在对面的垃圾桶里。
向瑾瑜睡在另一张床，他睡得很沉，一侧的脸肉被枕头堆起，任何一个人睡着都是这种姿态，居然连向瑾瑜都是如此。
他们睡在了对方的床上。
进游戏的第一天，萧戟绝选择靠门的床，向瑾瑜选择靠窗，然而，此刻他们换了位置，原因很容易就能推测：向瑾瑜体力不足，睡觉前只来得及把萧戟绝拖到更近的床上，这才有换床一事。
房间无人打扫，两张床在前晚已沾染上各自的气息，互换后，现在两张床的气味变得相同，都是两个人的混合气息。
就算向瑾瑜没有把他丢在外面，萧戟绝注视旁边沉睡的人，依旧没有好脸色。
他拉开衣柜，随意换上一件白T恤、黑裤子，换上后才发觉自己和向瑾瑜穿了同样的搭配，但他不在意，最后顺手取来鸭舌帽，扣在头顶。
“你醒啦。”
萧戟绝扣上衣柜门，只见向瑾瑜姿势没变，他窝在被窝，只是迷糊地睁开眼，眼下有些青灰。
向瑾瑜伸了个懒腰：“昨晚真是把我累坏了。”
他伸出的两只手臂皮肤白皙，棉被因动作翻折，他手一松，瘫在身体两侧，竟露出光洁的肩膀。
他半坐起身，揉着脖子。
向瑾瑜居然也没穿衣服。
见萧戟绝已打扮完，他青涩地笑了下，大大咧咧来到对方身边，取了白T恤旁边的黑卫衣，随手换上。
“你……”萧戟绝视线一凝，“昨晚去哪了？”
向瑾瑜穿裤子的动作一顿。
他圆睁着眼：“什么去哪儿？”
萧戟绝提醒道：“牛奶。”
向瑾瑜一副了然地神情。
“哦，牛奶。”他点点头，“你一定是累了，不是说牛奶助眠嘛，你昨晚喝完就倒，吓我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下了安.眠.药呢。”
“……”呵呵。
萧戟绝道：“那你为什么换衣服？”
向瑾瑜突然笑得令人嫌恶。
“昨天抗你回来的时候，你对我又搂又抱，把我衣服弄脏了。”向瑾瑜有些娇羞，“身上都是牛奶，又是外国进口的，有些腥，穿出去多不好。”
萧戟绝无法忍受地闭上眼。
“去洗漱吧。”向瑾瑜往后一坐，陷入轮椅中。
他意有所指：“今天是游戏的第三天，该有好戏了。”
天气多变，分明早上还阳光耀眼，到上午集合时，天空蒙上乌压压的云层，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打伞有些多余，不打又淋得凉，尤其当雨水滑入衣领的时候，皮肤的温度被夺了去，头皮发麻。
“你们俩真的没点什么吗？”
当萧戟绝推着向瑾瑜出现时，z跑过来问。
向瑾瑜远远一望，她原本站的位置还有森妮，而森妮正眼神暧昧地瞅着他们。
看z一副死人脸，估计是被森妮逼过来询问。
z指着两人身上：“为什么你们穿着对方的衣服？”
她的身后，谢尔盖默默攥紧了拳头。
“眼见不一定为实。”向瑾瑜慢条斯理，“也有可能，我们只是穿了和对方一样的新衣服。”
“那你们为什么要挑和对方一样的衣服？”z一针见血，极不看场合，“你们在搞暧昧么？”
关于为什么穿了和对方前一天一样的衣服，这事儿是玄学。
但落在别人眼里，居然成了暧昧的事，还真叫向瑾瑜为难。
萧戟绝冷声道：“你有事么？”
面对贩徒，z还是有些怵的。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往后一瞥，就见森妮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是这样的，关于潜水器的座位问题。”z转向轮椅上的人，“你打算和谁坐？”
向瑾瑜终于注意到浮在海面的巨物。
一艘巨型白色轮船停泊在岸边，吃水较浅，说明其浮力强，同时具备承载的隐患，它的船头尖尖，犹如鲸鱼的嘴，靠近船头，向上垒了船舱和驾驶室，最顶端是雷达天线枪，接近船尾反倒扁平，从远处看，就像一只巨大的拖鞋，被无形的足踏在海面。
侧边的船壳上，用黑色漆喷了三个大字：挽风岛。
向瑾瑜面无波澜地从轮船上扫过，注意力反倒被船尾一物吸引。
船尾上方竖起三根结实的钢制支架，以三角状搭起，中心点悬下长长的钢索，连通一物。
那物像个飞碟，四方的钛合金壁包裹球状玻璃，玻璃反光，看不清内侧，不过不用多想就知道，里面是两个座位以及各种机器，这个“飞碟”不是别物，正是金俊赫说的双人潜水器。
沙滩和昨日有所不同，最明显的是潜水店外搭了衣架，上面挂有数件潜水衣，框形容器中，装满了面镜、脚蹼之类的辅助工具，而在容器外，放有数只银色气瓶，数了数，一共7个。
7个气瓶，如果算上金俊赫和金俊允，除去向瑾瑜和同乘的伙伴，那就正好。
问题是，他和谁同乘潜水器？
向瑾瑜道：“你和森妮，是不是都不想潜水？”
“没错，只有傻子才对鲨鱼感兴趣。”z道，“不止我和森妮，那个雀斑男也想竞争。”
雀斑男？
向瑾瑜莫名对上谢尔盖的视线。
向瑾瑜哽了下，他没想到还有选择等着他。
潜水之旅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可以，他希望有个安静的伴儿，两人互不干扰，就这样沉默地进入“陆地囊”。
首先排除萧戟绝和谢尔盖，向瑾瑜面无表情。
剩下的两位女士，其实谁都行，不过森妮总喜欢拿他和萧戟绝打趣，不如就z吧。
然而，未等向瑾瑜开口，潜水店出来一人。
那人肤色较深，笑容灿烂，拥有令人舒适的五官，向瑾瑜本以为是金俊赫，没想到是一身便装的金俊允。
他冲几人看了圈，露出洁白牙齿：“你们愣着干什么，上船呀。”
不远处聊天的方维和巴泽尔已选好潜水衣和其他用具，朝岸边走去，向瑾瑜朝z一耸肩，关于座位的竞争问题暂且作罢。
金俊允看上去瘦，手臂却极有劲，他两个胳膊各夹一个气瓶，双手提了满满的潜水用具，似期待似紧张，跟在众人身后。
向瑾瑜四周看了圈，有一个问题颇为关心，他问金俊允道：“导游呢？”
金俊允道：“我哥？他早上船了。”
向瑾瑜用舌尖顶着脸颊内侧，他道：“那么早？”
金俊允道：“我哥就这样，他喜欢潜水，只要穿上潜水服，就会兴奋不已。”
金俊允神色一如往常，就好像前晚的争执从未发生。
向瑾瑜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只气瓶上。
“这只气瓶上的刮痕有点多啊。”
“啊。”金俊允低头看向右手那只，他道，“我哥经常用这只，他没有换气瓶的习惯，所以就盯着用；我们哥俩懒，店里压缩机周围堆了不少东西，也不知道挪挪，每次充气的时候，都会添上两道刮痕。”
向瑾瑜点点头。
他道：“你和你哥关系真好，我也有个兄弟，但我们总吵架，你们怎么做到关系那么好的？”
兄弟这事儿自然又是扯淡，如果金俊允有机会和崔智善聊聊，一定会发现向瑾瑜的家庭关系十分复杂。
金俊允面露尴尬，他声音低低的，带了些糊弄：“还成，就……我们脾气都不错……”
“哎，其实我以前有个女朋友，我们关系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向瑾瑜故作遗憾，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直到我发现她在结婚前夜出现在哥哥床上，我们谈崩了，我为此难受了好久。”
金俊允面色僵住。
他提着两只脚蹼，黑色脚蹼在他颤抖的手中碰撞，仔细一听，他的手握得咯噔响。
向瑾瑜留意他的神色：“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背叛，被背叛的瞬间，我恨不得杀了我哥——如果换做是你，你愿意么？”
金俊允面色不定，一会儿涨红一会儿发白，他舔了下唇：“这样不好，毕竟是亲哥。”
“那如果……不用你动手呢？”向瑾瑜循循善诱，“你只要不去帮他，他就会死——你会伸出援手吗？”
金俊允吞咽口水，如同面对可口的食物，直着眼发馋。
“向瑾瑜。”
向瑾瑜笑了，正好轮椅攀上轮船进口的斜坡，他顺势往后倒，头一抬看见萧戟绝的下颚。
萧戟绝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闯进瞳仁，钻入脑子看看他在想什么。
想从向瑾瑜这里知道些事实，不能干巴巴地直接问，因为你还要费尽心思去辨别是真是假，徒增内耗。
就在这当儿，所有人登上船，船轻轻一晃，好像驮着轮船的怪物睁开眼，终于睡饱了启程。
“你们总算来了！”激昂的声音响起，熟悉的两人走上甲板。
虽天气不佳，好在雨小，下了海，陆地上的事就与他们无关。
金俊赫眯着眼，防止雨水飘进他眼睛，坏人心情的天气丝毫阻挡不了他下水的热情，这一嗓子直接把所有人吸引，然而全注目于他的装束。
他竟已装备完成，黑色潜水服将他全身包裹，肌肉线条在潜水服的面料下若隐若现，如同山丘绵延的线条，他果真是个经常锻炼的人。
脚蹼和面镜被他拎在手里，他踏了双潜水靴，带了手套，遮得严严实实，背上背了只像电脑包一样的物件，向瑾瑜知道，那叫背飞，是潜水的专业用具，背飞外绑缚银色气瓶，已装备好调节器组，他看起来连热身操都做好了，水下一跃就能自由翱翔。
方维抽了抽嘴。
他从今早醒来就一直相当不安，昨晚甚至熬了夜，就想着今天要与鲨鱼面贴面，他身旁的巴泽尔同样萎靡不振，然而，他们去竞争向瑾瑜旁边的位置一定毫无胜算，只得默默接受现实。
金俊赫这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叫他不理解，他现在紧张得想吐。
“我们不就潜个水么？”方维哂笑，“干嘛裹那么严实？”
金俊赫伸出被手套包裹住的手，摇了摇食指。
“你不懂，水下有很多水母。”金俊赫指着身上的潜水服，“我们穿的，也不是潜水服，而是‘水母衣’，为了你们新手考虑，水母衣没有加厚，更便于你们活动。”
“被水母蛰一下很痛。”金俊允补充道，“美丽的事物总是伴随剧毒，虽然不致命，但会让你生不如死。”
方维做了个吐的姿势，他扶住栏杆，捂住嘴：“抱歉，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金俊赫指了个方向：“那边，顺便一提，船上有晕船药。”
方维道：“谢谢，我不晕船。”
说完，他匆匆跑了。
金俊允目送方维远去，他回过身，看着金俊赫已装备好的气瓶：“哥，你的气瓶我帮你拿上来了——”
“我不用它。”面对金俊允，不知为何他有些冷淡。
在金俊赫身后，崔智善默不作声地低着头。
她就像在按摩店那般拘谨，不同以往的是她精心的打扮。
她剪了短发，发尾层次不齐，就像早上用大剪刀一刀剪，她的头顶戴了太阳帽，一身席地白裙显得清雅自然，如同蚌壳中的珍珠，散发淡雅的光芒。
“俊赫今天迫不及待就上了船，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把船上的备用气瓶翻出来了。”崔智善解释说，她无奈地笑了下，“真是心急。”
她在向金俊允解释，短短一句，眼睛却朝向瑾瑜瞥了好几回，后者放松地坐在轮椅上，望着阴沉的海面出神，似对几人的对话毫不关心。
萧戟绝注意到，向瑾瑜并非在发呆。
他的右手握住轮椅扶手，正用指腹细细研磨。
崔智善今天的打扮很漂亮，金俊允呆呆地望着，眼圈突然红了。
这时，金俊赫忽然出声，带了点烦躁：“还不是你们太慢——反正多一个气瓶，就放潜水器里吧，进入陆地囊后，感兴趣还可以再出来，气瓶嫌少不嫌多。”
崔智善低着头，用心地剥手指。
船已慢慢驶入海洋的中心，原来的岛屿渐行渐远，三两海鸥从天空滑翔而过，雨依旧纷纷而下。
倏地，“刺啦——”一声，金俊赫手里的无线电响了。
他与驾驶舱的人聊了几句，将无线电丢给崔智善。
“各位，准备准备吧。”
他重新振作精神，冲船舱看去：“男更衣室在左，女更衣室在右，大家换好装备，下水后，我和俊允会全程跟在大家身边——另外，潜水器里的两位客人，可以就位了。”
他看了眼向瑾瑜的腿：“与向先生同坐的先生或女士，记得帮扶着些，不要摔跤，船上摔一跤可不得了。”
潜水器的半圆玻璃罩大敞，乘坐潜水器的人需要攀至潜水器上方，钻入正上方的洞口，才能进入潜水器内部的座位。
z正站在靠近栏杆处，向瑾瑜转动轮椅，面朝她。
“z，我们——”
z有些惊喜，这份惊喜在这个冷漠的女人脸上只是扬了下眉。
可当她看向轮椅上的人时，眉头扬得更高了。
轮椅转了角度后没有停下，它的一边轮子被一只白色运动鞋一抵，直接转了180度，正朝向另一人。
向瑾瑜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腿，下一秒，他的视野猝然升高——
他看见z和森妮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谢尔盖怒上眉梢，巴泽尔目瞪口呆，三个NPC不知所云。
——他又一次被人公主抱。
不过这回，抱他的是另一个。
“萧戟绝，你怎么那么霸道？”向瑾瑜无可奈何。
萧戟绝依旧闷闷的，只是从鼻尖轻轻哼了声，摸不清情绪。
潜水器相对地面有些幅度，可萧戟绝抱个成年男人，显得游刃有余。
他踏上潜水器，就像登楼梯那样简单。
然后，他纵身一跃——
谁都没注意，方维一脸虚脱地从洗手间出来，刚巧目击萧戟绝抱着向瑾瑜消失在潜水器的经过。
一瞬间，萧戟绝和向瑾瑜以往的亲密接触和对视如走马灯在脑中播放，此刻，各种奇妙举止，被方维赋予了更加奇妙的意义。
他又一次捂住嘴，决定再吐一回。
一定是他出现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