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萧戟绝，也有一瞬的茫然。
强大的心理素质使他飞速镇定，面对眼前的惨案，他反应极快地开灯。
“嗡”一声巨响，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不自觉眯起，眼前的一切措不及防。
金俊赫的大半身躯消失在海中，啃下的手部向黑暗坠去，打开灯时，只来得及望见裸.露的骨头和血肉。
眼前，巨大的鲨鱼占据整个视野。
——这条鲨鱼比长尾鲨大上两倍。
它的躯干粗大，身体呈纺锤形，背鳍凸出，后援凹入，在刺眼的照明灯照彻下，甚至能看清它灰白的腹侧。
突如其来的明光刺激了它，它尾部轻摆，庞大的身躯犹如赛车，海洋是它驰骋的赛道，不过眨眼，它已消失原地。
下一秒，z的嘴边突然冒出大量气泡！
一溜气泡当即吸引森妮的注意，她反应迟钝地朝z看去，却见z猛力一抓，一瞬间爆发力惊人，二人如导.弹弹射出去，就在离开原地的一刹那，鲨鱼血盆大口骤然已至——
数颗三角尖牙镶嵌吻部，光亮斜射而入，嘴内犹如深邃的隧道，一旦吸入，万劫不复。
落空后，它黑漆漆的眼不知盯住哪个目标，再次消失在众人视野。
它刚才竟想再生吞一人！
众人皆被这条意外出现的鲨鱼吓得不轻。
“那不是长尾鲨。”萧戟绝目不转睛，“那是公牛真鲨。”
——公牛真鲨，世界上最危险的鲨鱼。
之所以能分辨它不是长尾鲨，是根据尾部，这条体型巨大的鲨鱼没有电线杆似的鱼尾，尾部也不够长，其凶猛程度远超长尾鲨，并且，这条鲨鱼此刻正处于饥饿状态，非常不幸的是，它对人类这种食物颇感兴趣。
两个女人刚从鲨鱼嘴边逃走，惊魂未定。
四个男人那边，出了别样的状况。
金俊允嘴边冒出大量气泡，仿佛溺水，他大睁着眼，眼眶血红，面目狰狞，他的手里攥着一物——是联结气瓶的背飞。
他的背飞仍穿戴在身，其余人的装备尚且完好，可以想象，金俊允在鲨鱼逼近的第一时间察觉不对，他企图在金俊赫被吃前挽救他哥，奈何迟了一步，他扯走背飞却没带走人，他哥被鲨鱼吞吃入腹。
巴泽尔从后制住挣扎的金俊允，方维在他眼前飞速坐着手势，似在示意他冷静，谢尔盖立在水中，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短刀，反握手中横在身前，似打算鲨鱼下次到来时给它来一击。
所有人都在等待。
鲨鱼不可能放过他们。
他们凝神观望，专注力达到极致，鲨鱼藏匿在光圈之外，它融入黑暗，耐心地挑选光圈内的猎物，随意地挑选攻击时机。
时间仿佛静止。
金俊允已停止挣扎，只是胸口不断起伏，巴泽尔试探着松开，他没有动，只是将背飞攥得更紧。
外面的人下意识分散开，恐惧之下，人类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抱团，但理智告诉他们，在鲨鱼面前，抱团不是好的选择。
每个人都离得远远地，这意味如果遭遇什么，能救他们的只有自己。
等待被狩猎，这真是一种窒息的感觉。
外界的一切像被揉碎了塞入眼底，向瑾瑜目光浅浅波动，他盯着金俊允手里的背飞，神情严肃，不知想到什么，他蓦地舔了舔唇。
“向瑾瑜！”
萧戟绝厉声大喊。
向瑾瑜倏地回神，他茫然地看向萧戟绝。
猝然，潜水器剧烈一颤！
撞击声就在耳畔，一道巨力掼来，潜水器就像被击打的棒球，刹那间弹飞数十米——
向瑾瑜头晕目眩，安全带只能消减前后冲力，他身体向一侧歪倒，用力撞在萧戟绝肩侧，萧戟绝勉力撑住上方壁沿，借由手掌与顶端的摩擦，艰难地稳住身子。
潜水器完全脱离控制，它在深邃的海洋中翻滚，两人在潜水器中就像滚筒洗衣机的衣物，几乎被搅碎。
“抓住我！”
向瑾瑜环抱住萧戟绝的腰。
萧戟绝轻巧的动作宛如弹钢琴，操作台是他的展示舞台，一道残影掠过，几处开关被拨开，向瑾瑜再次听见潜水器排气的声响，下一刻，萧戟绝手握操控杆，弘二头肌膨起，仅凭一手之力堪堪停住潜水器。
向瑾瑜还在耳鸣，刚才鲨鱼冲撞在耳边，潜水器疾风骤雨的颠倒令他想吐。
他深吸口气，就在他推开萧戟绝想起身时，一个手掌握住他的后脑勺，突然将他按下去——
有什么擦着头顶而过。
“磅”一声脆响，气瓶滚落脚边，那伤痕累累的气瓶又添划痕，而被敲击的玻璃则完好无损，只是让人担心，它是否真如看上去那般坚硬。
原来气瓶因潜水器颠倒悬空，砸在了玻璃上，若非萧戟绝反应及时，向瑾瑜早已被飞来的重物砸得头破血流。
温热的液体从头顶淌落，向瑾瑜没感到疼痛，他后知后觉，萧戟绝为了护住他的头，手背被掼来的气瓶擦伤，流了血。
向瑾瑜喘着粗气，他终于被萧戟绝松开。
他看着对方的伤口，内心五味陈杂。
“谢谢。”他道。
萧戟绝侧目而视：“上次你谢我时，给了我一杯毒牛奶。”
向瑾瑜撇开眼：“以后报答你。”
其他人匆匆游来，似被鲨鱼的突然袭击吓得不轻。
向瑾瑜抓住萧戟绝：“我们潜下去，进陆地囊。”
海洋危机四伏，一刻也留不得。
他们可以选择上浮，但他们距离海底更近，往下潜比往上浮轻松许多，所以进陆地囊是更好的选择。
萧戟绝向前压操作杆，显示器深度曲线与速度曲线骤然加快，潜水器飞速向海底进发！
做事投入时，仿佛一切都被隔绝在外，宛若身处时间射线的前端，径直向前所向披靡，然而，孤勇未必带来好结果，意外总是耐心地匍匐路边，骤然跳出给来者惊喜。
向瑾瑜瞳孔猛缩。
最先看清的是牙，再之后是深邃的喉咙。
——潜水器如同迸发的火.箭，整个儿卡入鲨鱼嘴里！
它像对潜水器的行动轨迹早有预知，大张血口守株待兔，而他们当真如它所想自投罗网。
潜水器大致像球，幸运的是，公牛真鲨的嘴无法张到整个吞没潜水器的程度，它的尖牙刺在潜水器上下端，猝然用力咬合！
潜水器内部电花迸溅，操作台旁侧红光闪烁。
[警告！警告！液压泵受损！]
[警告！警告！电池受损！]
鲨鱼喉咙鲜红的环状纹路刻入视网膜，在电池受损后，探照灯倏然熄灭，犹如野外的篝火被扑灭，寒冷侵袭而来。
他们浸入黑暗，细碎的玻璃碴雪花般落下，尖锐牙齿嵌入玻璃罩，牙齿边缘的玻璃出现裂缝，饶是能抵抗300米水压的加厚玻璃，也抵不过公牛真鲨强劲的咬合力。
他们即将葬身鱼腹！
“我们出去。”向瑾瑜迅速判断情形，“鲨鱼已经盯上潜水器了！”
“不行。”萧戟绝快速道，“鲨鱼能易如反掌地吃了我们。”
向瑾瑜肾上腺素飞速飙升：“那怎么办？”
萧戟绝阴沉沉地注视前方，他们半截身体已经在鲨鱼内部，人类对它来说太渺小了。
渺小得不堪一击。
萧戟绝把帽子摘下，他道：“你能憋气多久？”
向瑾瑜不知他要做什么：“不知道，但应该不错。”
“那就好。”
说完，萧戟绝突然把安全带解开。
他站起身，撩起裤脚管，那里藏了一把军刀。
“萧戟绝。”向瑾瑜不敢置信，“你要做什么？”
军刀在萧戟绝手里转了一圈，他反手握住。
“杀鱼。”
“你疯了？”向瑾瑜失声道，他一把扯住萧戟绝的手臂，“公牛真鲨，世界捕食者的第一梯队，你杀它？你怎么杀它！”
“在博物馆时，你昏迷了，所以不知道。”萧戟绝看向手里的刀，“这不是普通的刀，而是针对鲨鱼设计的军用武器。”
萧戟绝额间的黑蛇仿佛在吐信，他握着刀柄，许是气质使然，他此刻仿佛一身军装，他不再是侦探，而是一名久经沙场的军人。
“这把刀足以刺入鲨鱼坚硬的表皮，按下按钮，超高压气流喷出，足以将细小的伤口扩大。”
萧戟绝道：“我杀得了它。”
向瑾瑜连忙道：“好，就像你说的，你杀的了它，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人，现在已经潜入……水下279.45米，你什么装备都没有，你怎么承受水压？”
“方维他们没有经过训练，照样潜得很深。”萧戟绝沉声道，“游戏在加强玩家体格。”
向瑾瑜直勾勾瞪他，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模样尽失，他被萧戟绝的胆大妄为深深震骇。
“行，你厉害。”向瑾瑜道，“那你怎么出去？”
他看向上方，鲨鱼的牙刺透玻璃，整颗嵌在里面，一伸手就能碰上鲨鱼牙齿，牙齿周侧，玻璃正不断碎裂。
出舱的门侥幸落在鲨鱼嘴外头，但向瑾瑜知道，萧戟绝不可能打得开门。
“外界是水，里面是空气。”向瑾瑜道，“强大的水压死死抵住外面，你根本推不开门。”
他道：“萧戟绝，你是被一头热血冲糊涂了么？那么简单的问题都不考虑？”
萧戟绝抛给他一物。
向瑾瑜接住，他一怔，竟是萧戟绝的黑侦探身份牌。
“替我保管。”
说罢，萧戟绝刀身一转，他用力往上一刺——
本就被鲨鱼牙齿刺穿的玻璃罩当即往下掉碴，受损的玻璃在尖锐的军刀前不堪一击，玻璃的碎洞使鲨鱼牙齿嵌入，乳白的牙齿看得向瑾瑜心慌。
大量的海水向潜水器内涌入。
在汹涌的水声下，潜水器的报警声显得微不足道，海水的水腥味扑面而来，不过眨眼功夫，海水已淹没向瑾瑜下半身，他惊恐地大口呼吸，又不由自主地望向手中握刀的那人。
一片晦暗下，萧戟绝安静极了。
他就站在汹涌的水柱旁，仍由衣物被迸溅的水花淋湿，他的头向上仰，沉着的双眸注视上方。
没有惶惑，没有退缩，什么都没有。
仿佛眼前不是一级捕食者，而是任人摆布的猎物，他的骄矜不止于人类，而是针对一切生物，他既有超越常人的智慧，又有击败凶兽的勇气。
黑侦探身份牌幽光闪烁。
“黑侦探”三字是游戏给予萧戟绝的肯定，“贩徒”二字是萧戟绝创下的荣耀。
关于贩徒，向瑾瑜已经从其他玩家那儿听说很多，他们说他无情，说他凶残，这些评论大多被向瑾瑜嗤之以鼻。
传闻会将一个人妖魔化，他不相信现实中存在这样的人。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认识到萧戟绝藏在水面下的本性。
——血性。
他是一个充满血气的男人。
海水极快充满潜水器，潜水器内外压强达成一致，几乎是瞬间，萧戟绝猛地推开顶盖！
他两手撑在外侧，接着胳膊的推力，潇洒而出，悍然不顾地投入黑暗。
在凶猛的人面前，无论陆地还是海洋，都能成为他的战场。
灌满海水的潜水器中，只剩下向瑾瑜一人。
他强捺下萧戟绝带来的冲击，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在窒息的情况下，他要维持镇定，才能屏更长时间的气，活得更久。
他快速思考，总算打定主意。
向瑾瑜首先解开安全带，他撑住座椅站起，海水的浮力充当他残疾的腿，他此时的行动比陆地上更便捷。
之后，他抱起沉在地面的气瓶。
气瓶很沉，金俊赫要求将它放在潜水器内，本意是让更多人进行第二轮海底观光，他一定想不到，气瓶竟能发挥别用。
气瓶未被使用，里面充满气体，但由于合金材质的气瓶自身重量极大，在海中会急速下沉。
待鲨鱼死亡后，他将抱住气瓶，借助它的重力，使自己快速坠入海底。
向瑾瑜耐心地等待着。
除去气瓶，他握着萧戟绝的身份牌。
海下很冷，没有潜水衣的保暖，他浑身冻得刺骨。
可萧戟绝的黑侦探身份牌好像在发烫。
向瑾瑜的手已经有些发麻，他伸进裤兜，掏了好几次，才取出自己的身份牌。
两个玻璃块在幽暗的水下散发同样的紫光，紫色是冷暖的中间色调，在向瑾瑜眼中，却成为希望的颜色，黑侦探、白凶手，包括他们的ID，竟如此匹配。
鬼使神差的，他颤着手，将两个玻璃块合并。
玻璃块是不规则的，它的棱角不扎手，却极富冷厉感，像女王的王冠、国王的珠宝，廉价的玻璃拥有轩昂的气质，每一个玻璃块都与众不同。
拼接后，向瑾瑜大吃一惊。
他与萧戟绝的身份牌竟完全契合！
两块玻璃的凹凸像是精心设计，犹如契合的榫卯，竟严丝合缝地完全扣住。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许是游戏设置，也许是标记起的作用，但此时此刻，在深幽的海下，在冷冽的水中，向瑾瑜心底升起别样的情绪。
——宿命。
他感受到强烈的宿命感。
他的心脏像与萧戟绝联结，他的眼睛、鼻腔、耳蜗灌满海水，水中的原子挨着，犹如长长的绳索连通至萧戟绝，他闭上眼，竟能看清萧戟绝的一举一动。
没错，他能看到，看到萧戟绝利落的动作，听见手臂挥舞引起的水流，嗅出鲨鱼伤口的血腥气。
他的意识感知到，萧戟绝在得手之后，目光朝自己的方向投射而来。
萧戟绝额间的黑蛇仿佛活了，它骤然缩短漫长的距离，一口咬住他的脖颈——
一阵心悸，向瑾瑜猝然扯开玻璃块。
玻璃块没有黏在一起，轻易就被分开，若有旁人在，一定会对向瑾瑜夸张的举动感到疑惑。
他难受地皱起眉，就在刚才，他忘记自己在水中，用鼻子在呼吸，充满腥味的水呛入，勾起一阵酸软，也由此唤醒他的神智。
就在这时，水下地震，潜水器突然猛烈震动！
萧戟绝得手了！
向瑾瑜用力握住身份牌，棱角刺在掌心，使他时刻清醒，他提起气瓶，灵活地钻出潜水器。
他的眼睛已适应黑暗，此刻，他看见海水被血液大片大片侵染，他能看见深色液体蔓延的颗粒，他伸出手，徒劳地拨开这碍眼的屏障，在血渍中寻找萧戟绝的身影。
可是不行，他找不到他。
气瓶太重，他被牵引着往下坠。
没有光亮，他的意识昏沉，不知为何，他想起刚入水时看见的大批死鱼。
没错，就像他一开始的预知，他的确在黑暗的水中坠落。
向瑾瑜的瞳孔开始涣散，嘴部下意识张开，更多的海水灌入身体深处。
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突然被一人裹挟带走。
许是被带走时带来一阵冲击，向瑾瑜眼中稍稍恢复神采。
然而，看清来者是谁后，他失望地闭上眼，带着浓重的疲倦和乏意。
是谢尔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