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水中颠簸、翻腾,他感到有人用冰凉的手掌拍他脸,他能感知一切,却睁不开眼。
很多人在他身边,他想。
有人在拧阀门,水密门轰然开启,众人鱼贯而入,接着,第一道水密门闭合,舱室内的水在抽干,抽干后,第二道水密门开启,他们总算脱离水域,进入干燥的“陆地”。
他们终于进入了陆地囊。
向瑾瑜被人平稳地放在地上,他的发丝、衣物死死黏住皮肤,胸口的T恤压迫心脏,使他呼吸困难,整个人冻得刺骨。
一接触地面,他猛地蜷起身,骤然咳出不少海水,他的唾液混杂海水肮脏地流了满地,耳蜗里的水流下,他怀疑是否脑袋也进了水。
陆地囊内部开有暖气,他的身子渐渐回暖,透过水雾,他看见手推车上堆有热烘烘的毛巾卷,手推车旁,连有气瓶的背飞抛掷在侧,尽管金俊赫没能到达陆地囊,但他的遗物被带入这里。
向瑾瑜冻僵的手在解冻,他手一松,怀里的沉重气瓶沿手臂滚落一旁,强烈的求生意识使他紧箍气瓶,哪怕昏迷也没松开,居然就这样带进了陆地囊。
没有支撑物,也没有力气,他勉力支起上身,从手推车上抽走一卷毛巾,将其裹在身上。
他舒服地喟叹,眼眸慢慢聚焦。
没有人理他。
几人横七竖八地仰躺在地面,胸口起伏不断,体力好些的谢尔盖撑卧在地,狼狈地粗喘气,劫后余生的庆幸在心底滋生,却没有人感到喜悦。
他们都吓破了胆。
倏地,压低的呜咽声响起,森妮背依墙壁缩成一团,正掩面哭泣,她的哭声夹杂痛苦的情绪,在众人之间蔓延。
没有人责怪她,因为他们清楚,她险些被鲨鱼吞食,若不是被z拉了把,她会在体验极端恐惧后出局,就算她在现实中还能活动,但精神上的创伤足以使她萎靡许久。
方维冻得面色苍白,他潦草地将毛巾盖过头顶,金色卷发黏在脸颊,他蓦地回想起什么,在陆地囊中扫视,最后目光落在向瑾瑜手中的黑侦探身份牌上,不动了。
他面色复杂地收回视线。
“为什么鲨鱼在吃人?”
谢尔盖刚缓过气,他怒视金俊允,刀尖直指对方,尽管手臂累得发颤,但狠意从刀尖溢出,好像金俊允不能给个满意答复,他就一刀捅过去。
“你们拍胸脯保证这片水域绝对安全,却出现了公牛真鲨这种凶猛的生物。”方维也面露愠色,“请你解释一下。”
被兴师问罪的金俊允只是低垂着头,发丝的水滴往下落,流入他的眼睛,眼睛却眨也不眨,仍由水滴在眼眶里滚一圈,沿着下巴滴落。
他用力吸了下鼻子,眼前水雾一片,他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拍在脸上,顿时涕零如雨。
他哽咽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有公牛真鲨……我真的不知道……”
谢尔盖道:“那你哥知不知道?”
提到他哥,金俊允泪滴落得更厉害,他抽搐着脸:“我哥他……他被吃了啊!他怎么可能知道……”
也是,如果金俊赫知道水下有要人命的公牛真鲨,就不会愚蠢地下水。
谢尔盖缓慢爬起,他拿了卷毛巾,将自己裹起来。
期间,他一直垂眸凝思,由于没放下刀,导致金俊允在他走来时往后挪了挪。
谢尔盖倏地掀起眼皮。
“你们有事瞒着我们。”谢尔盖肯定道,“就算你们都不知公牛真鲨的存在,也一定在隐瞒什么——第一天在观光车上,你们对挽风岛的生意问题闪烁其辞,是以前出过事吧?”
金俊允的眼皮微颤。
——被说中了。
“看来没错。”谢尔盖道,“是什么事?挽风岛以前死过人?”
“……是的。”到了这个地步,没必要再隐瞒,金俊允低声道,“出现过鲨鱼吃人事件……”
闻言,谢尔盖嘲讽一笑,z愤怒地扬起眉。
“死过人还带我们下水?”z高声道,“在这儿赚亏心钱你们不愧疚吗!”
金俊允愧疚得要死。
他气势极弱:“是我哥……他觉得吃人事件是意外,毕竟那么多年都安全过来了,就一个个例,应该是人的问题……我劝过我哥,说不要再闹出第二条人命,但他不听……我没办法,只好每次下水的时候跟着一起,想着两个人保护游客应该够了,没想到……”
他垂下了头。
谢尔盖话里带刺:“没想到不仅闹出第二条人命,死的人还是你哥。”
金俊允咬住嘴唇,谢尔盖的冷言冷语刺激着他,逼得他想抡起拳头,可他没有理,他难受伤心,可从客观角度看,他哥的确是自作自受。
“这就是因果。”方维沉沉道,“一个人犯下的罪孽要自己偿还。”
“能不能别说了……”金俊允瓮声瓮气,“我对不起你们,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静一静。”
谢尔盖圆睁眼睛还想骂,毕竟他的向哥就差点葬身鱼腹,怎能轻易放过。
终究是方维心软,他搭上谢尔盖的肩,将他往旁边带。
“拦我干吗?”谢尔盖没有好脸色,“我哥当时就在鲨鱼嘴边!潜水器要被鲨鱼吞进去了,就因为这两个NPC的隐瞒!”
“骂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方维瞥了眼他手里的刀,“你那么气愤,当时怎么不去救他?”
谢尔盖哽住了。
为了救向瑾瑜,他什么都可以做。
他愿意把潜水装备脱下来给他,愿意在危难逃命之际照顾他,也愿意将生存的最后一口气渡给他。
但是,在潜水器卡在鲨鱼嘴里的时候,他愿意做的事都不管用。
要救向瑾瑜,就要面对世界的一级捕食者。
鲨鱼太大了,藏身于沉沉的黑暗中,它的牙齿是那样锋利,转眼就能将一个人撕碎。
他手里的那把刀,是做防身用,而非主动攻击。
“那毕竟是鲨鱼……”谢尔盖的声音明显变小,“不能鲁莽行动。”
方维的神情像是看穿一切,他挪开眼,只能保持沉默。
“我有一定的识人能力。”方维意味深长道,“向瑾瑜那种人,一看就很慕强。”
谢尔盖表情凶狠起来。
“你什么意思?”他不善道,“因为萧戟绝有勇气去杀鲨鱼,所以向哥会喜欢他?”
“我什么都没说,向瑾瑜慕强也只是我的猜测。”方维不怵他,反倒冲他一笑,“不过,我和萧戟绝认识很久,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别看他谁都不搭理,其实他有另一面。”
谢尔盖阴沉地注视他。
“他的控制欲很强。”
方维掏出自己的身份牌,上面写有“法医”二字,下面是他的ID。
他指了下向瑾瑜的方向:“每个玩家都有身份牌,你身为警察位,应该知道身份牌的特殊属性。”
谢尔盖从向瑾瑜手里收回视线,脸上阴云一片。
他阴郁道:“只有想让别人看,身份牌才会显示字体。”
方维点点头。
“萧戟绝不在这儿,但他的身份牌被向瑾瑜捏在手里。”他道,“上面的字一清二楚,他的用意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
所以萧戟绝才要在分别时把身份牌塞进向瑾瑜手里。
他不是为了减轻重量的负担,而是为了宣誓主权。
谢尔盖向他挑衅后,他一直记着,所以哪怕他不在,他也要时时刻刻占领这片领地。
而向瑾瑜,还真的一直握住黑侦探身份牌,没有放手。
谢尔盖狠狠闭眼,带着浓浓的不甘。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一个要时时刻刻霸占,另一个还心甘情愿地被霸占?
很难不叫人多想。
“他们啊……”方维渐渐出神。
他回想起两人的相处,回想起他们注视对方的眼神。
他的表情微妙起来。
“虽然他们拥有敌对的立场,但我觉得他们并没有视对方为绝对的对手。”他思忖道。
“要说关系……”他看向向瑾瑜,后者正望着门外,好像在期盼什么。
方维寻到一个恰当的词。
“大概是互相欣赏的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