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戟绝来之前,他最好待在原地别动。
不过,对于反K党两人间的对话,向瑾瑜实在好奇,尤其是“黑棺材”和“蛇人”,听起来像诨名,两个名称具体代表什么尚且未知。
向瑾瑜感觉自己对于“扛着黑棺材的蛇人”的探知欲比以往更甚,他隐隐有种预感,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正在深入,马上就要到核心部分。
如果跟去巡查,说不定能获得意料之外的信息。
然而,无论向瑾瑜愿意与否,“阶下囚”没有选择的权利。
在谢尔盖的控制下,向瑾瑜被重新绑住,他被带上一辆越野车,高高的轮子足以在沙地中不受阻碍地行进。
周围的景象从密集的屋舍到一望无际的沙地,大约行驶了半小时左右,越野车在一个钢制集装箱前停下。
深灰色集装箱横置在沙漠中,显得违和又突兀,然而突兀的不止有集装箱,还有后面停靠的大批越野车。
军绿色的越野车整齐罗列在空地中,轮胎半陷入沙子,和向瑾瑜乘坐的车子如出一辙,像从一个流水线出来,除此之外,周围空空如也,是片无人的荒地。
下车时,大哥给谢尔盖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反应过来,他从车里取出一件黑色外套,给向瑾瑜披上,草草扣上扣子。
向瑾瑜望了眼集装箱,显然他们现在要去见人,他这副被捆住的模样会为他们带来困扰。
三人来到门口,向瑾瑜以为走在最前面的大哥会打开门,可事实是,他停了下来,抬手瞄了眼手表。
大哥的整体装扮朴素无华,一如他的脸,相信把他扔进人群中找个三天三夜,在找到他之前,恐怕会先忘记他的长相。
但他佩戴的手表却打破整体的协调。
那枚黑色腕表在余晖中熠熠生辉,像黑曼巴蛇的漆黑表皮,尤其是巨大的表盘,几乎覆盖成年男性的整个手腕。
它看起来像是脱离于沙漠、来自外界的高科技产品。
对这只表,谢尔盖已经见惯了没有反应,向瑾瑜却瞥了好几眼。
——这不是表。
只见大哥点触表盘,漆黑的界面兀然出现几个闪烁的红点。
大部分红点聚集在一处,共列成三排,极少数的红点零散在一侧,像是不合群的顽皮小孩。
向瑾瑜瞳孔猛缩。
这是什么东西?
然而,未及向瑾瑜看清楚,大哥不知按了什么,表盘又恢复一片漆黑。
他看上去对表盘呈现的结果很满意,慢悠悠掏出一张白色卡片,往门口的黑色卡机一刷,只听“滴”一声,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响起。
“79247,欢迎。”
集装箱内部的景象展现在向瑾瑜眼前。
他总算知道表盘上的小红点代表什么了。
集装箱内,数十名男女整齐排列在内部,他们大部分同谢尔盖差不多年纪,小部分看上去大些,最多二十五六岁。
——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处于大好年华的年轻人,他们这个年纪,在路上奔跑不怕摔,在天下闯荡不怕输,他们是撑起天地的栋梁。
年轻人排成了三排,一排八人,正如方才表盘上显示的那般,他们站在红点的位置上。
向瑾瑜猛然意识到,方才表盘上的极少数红点,刚好有三个,从位置上看,红点代表他、谢尔盖和大哥,当时他们在集装箱门口,和这些年轻人有些许距离,所以看上去比较零散。
——红点居然是所有人的位置!
向瑾瑜不免有些惊悚。
这意味着,大哥……不,是所有拥有这枚黑色手表的人,随时都能掌握其他人的定位!
不知为何,向瑾瑜回想起进入第二局游戏前的事情。
那时,他不幸在外遇见大批乌鸦,是谢尔盖及时出现救了他。
他试探过谢尔盖,问他如何得知他在何处,谢尔盖的回答是他出来取饭,碰巧看见。
但是,有可能么?
那会儿向瑾瑜被谢尔盖提到的别的事吸引注意,现在想想,他居住的那一带房屋交错,他和谢尔盖又不是门对门的邻居,谢尔盖如何能在取饭时“碰巧”看见他?
谢尔盖和大哥很熟络。
会不会……是大哥告诉谢尔盖他的位置?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更可怕了。
向瑾瑜心如鼓擂,这意味那只黑色腕表不仅能显示每个人的位置,还能知道红点具体代表哪个人,通过小小的黑色仪器,直接锁定某个人的动向。
在向瑾瑜的知识储存器中,有一个叫GPS的东西。
GPS能通过宇宙中的卫星锁定地球上的某辆车、某个人,之所以能锁定,是因为那人身边有能够“被锁定”的物品,例如手机、智能手表。
可现在,向瑾瑜身上什么都没有。
那只手表凭借什么锁定到他?
它甚至能知晓被锁定的人是谁!
恐惧油然而生,那是一种面对未知事物的不安,怀疑它是否威胁自己的焦虑。
然而,这时的向瑾瑜还没意识到,真正毛骨悚然的还在后头。
“去吧,58378.”大哥转头道。
谢尔盖点头应了声,他不知何时已佩戴上红色袖章,准备归入队伍。
他站在队伍的排头,终于使三列人马齐整,排在眼前的正正好有24人。
向瑾瑜感觉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
源头来自那枚黯红色的袖章。
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大哥和谢尔盖,全都配有反K党的标志,唯独向瑾瑜,奇怪地套着外套坐在角落,T恤还淋有干透的酱油,衣摆绣有谢尔盖的名字。
与他们格格不入的还有一点:神情。
向瑾瑜承认现在的自己很狼狈,他强作镇定,之前因为和谢尔盖有番争执,他的脸有些灰扑扑,然而,就算他落魄得像乞丐,他也透着人的生气。
眼前这些人,穿着整洁的服饰,踏着沙地靴,眼眸却如他们的袖章那般暗沉无神。
向瑾瑜的出现没能引起他们注意,他们直勾勾地注视大哥的方向。
大哥突然干咳两声。
他站在人群面前,就像一名地下领袖。
“今天,是‘先生’到来的日子。”
他显得庄严,与在向瑾瑜家时截然相反,他不再是温煦的长辈,而是一名严肃的领导。
他缓慢地环视众人一圈,因为动作放慢,他的审视如同教堂中的圣经那般威严,被他凝视的人毫不畏惧地回视过来。
“在分配任务之前,我希望你们明白一些事。”
大哥开始在队列中行走。
“我收到消息,昨天在45区,发生大规模水位上涨,45区边缘的人户被水淹没,出现大量伤亡,直至现在,他们还在往43区迁移;而就在几周前,第7区一座休眠火山喷发,引起一场森林大火,居住其中的人户无一幸免,全部身亡。”
他道:“再往前数,一个月前,11区发生海啸,半年前,28区发生地震……毫无疑问,灾难就在我们头顶,世界即将毁灭。”
“相比无辜死去的同胞,你们是幸运的。”大哥在三排队伍中周转,“你们在56区,这是片沙漠,你们只需应付变化的气温,和时不时的沙暴,身处56区是福祉,是你们的荣幸!”
大哥的语气适宜地激动起来。
“可就算如此,为什么56区的住民不懂得珍惜?”他痛心疾首,“在别人历经苦难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杀人?吸.毒?”
他顿了一顿。
“没错!杀人!吸.毒!他们犯了忤逆的罪!他们在放弃信仰!”
大哥激动地大吼起来,他的眼眶泛红,几位年轻人纷纷显露义愤填膺的神色。
“他们的身躯在腐烂,他们的精神在发臭,他们脑中充斥着暴力和欲望!他们是什么——是垃圾!是狗屎!”
大哥激昂的声音在集装箱内层层回荡,对放弃信仰之人的谩骂穿透钢皮,往旷野中传播。
他吼得破了音,眯眯眼睁得浑圆,眼角血丝蔓延,宛若吃人的猛兽。
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有几个面色血红,拳头捏得咯噔响。
向瑾瑜朝谢尔盖看去,只见他悄悄打了个哈欠。
大哥的语气就像副歌后的主歌,渐渐平复下来。
他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但你们不同,我亲爱的孩子,你们加入了反K党,这是一个纯洁的群体,我们拥有正规的条例,它们绑缚我们,避免我们走上歪路,我们对这样的条例心怀感激。”
“29472。”大哥在一个瘦弱的男青年面前停下,他直视他的眼睛,微笑道,“请你背诵《反K党党章》第7条。”
男青年昂首挺胸,目光坚定。
“《反K党党章》第7条规定,反K党党员必须履行以下义务。”
“一、在当地领导人的领导下,施行一周一次的例行巡查,巡查内容包括:清除行车路线上的一切障碍,如建筑垃圾、动物尸体、活体病变生物,以使道路通畅。
二、在‘先生’抵达该地时,充当保护者,禁止一切对‘先生’有威胁的物体或生物靠近,‘先生’的安全比一切重要;若有住民靠近,予以警告;若警告无效,格杀勿论。”
“好孩子。”大哥拍了拍男青年的肩,充满赞扬。
“《反K党党章》有助于维护我们党的纯洁性,各位务必牢牢记忆。”他又走到一个高挑的女青年面前。
“30439。”他道,“请你背诵《反K党党章》第18条。”
女青年梳着高马尾,朴素的面孔透着坚毅之色。
“《反K党党章》第18条规定:凡反K党成员,须贯彻‘自律’为终身信仰,即不吸.毒、不玩K,杜绝一切成瘾因素,维护反K党纯洁性前,需保持个人纯洁。”
“好孩子。”大哥同样拍了拍女青年的肩,给予相同的认可。
大哥再次在队列中踱步,向瑾瑜猜测他还要抽个人出来背课文,不曾想大哥停在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面前。
“58378。”大哥道出谢尔盖的编号,面对谢尔盖,他不似面对前几人时那般严肃,锋利的眼角微微柔和,好像谢尔盖是他偏爱的孩子。
“58378,请你告诉我。”他道,“做出与有悖党章的事,会有什么惩罚?”
哪怕大哥就在眼前,正紧盯他的双眼,谢尔盖还是朝向瑾瑜望了眼。
他在大哥敲门前,还和向瑾瑜共同玩了场游戏。
他的声音不似前两人那般响亮:“开除党籍。”
大哥的声音依旧威严:“还有呢?”
谢尔盖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不知是心虚还是没记住。
“一切皆由蛇……‘先生’处决。”他咬了下舌。
大哥道:“是‘先生’,不是‘蛇先生’。”
大哥眼带笑意,谢尔盖讪笑着抽了抽嘴,其余人依旧保持严肃。
向瑾瑜无端觉得集装箱很闷热。
他看了眼窗外,太阳已完全落下,寒夜将至。
大哥走回队伍面前,来到演讲的最佳位置。
他高高俯视众人一圈,似在透过他们的眼睛,观察他们是否有不忠的苗头。
没有,每个人都很忠诚。
他们完全服从在庄严的党章之下,他们将“自律”奉为圭臬。
大哥抬起手,捏住左手臂的红色袖章,将其展开。
鲜黄的反“K”展现在众人眼前,一众年轻人效仿大哥,也捏住红色袖章,一眼望去,入目的只有红色和黄色。
大哥做了个深呼吸。
要说的都说完,抽查也抽查完毕,在发布任务前,还有一项惯例要做。
他猛地厉喝:“我们处于乱世,我们是罪人!”
众人扬声道:“我们处于乱世,我们是罪人!”
“‘自律’救赎我们!”
“‘自律’救赎我们!”
“自律的我们要保护‘先生’,维护秩序!”
“自律的我们要保护‘先生’,维护秩序!”
无论是大哥,还是男女青年,都热泪盈眶。
向瑾瑜坚信,就算在他们面前放一盆岩浆,那位“先生”告诉他们这是美酒,他们也能快乐地灌下去,甘之如饴。
阳光消落在地平线后,夜色渐浓,乌漆漆的云笼罩苍穹,这是一个没有星点的夜晚。
集装箱内只有一只灯泡,危险地悬在头顶,灯泡的光是暗黄的,众人的投影被打在墙角,影子将他们一张一合的嘴无限放大,恍若睡梦中的梦魇。
他们穿着黑,围着屋内唯一的光源,像是蜡烛。
如果上个世纪的老人见到这一幕,一定会边喊“邪.教徒”,一边惊恐地跑开吧。
他们不再一句跟一句,最后这句,就像吟诵亘古不变的真理,他们齐声呐喊——
“‘先生’赋予我们生命的意义!”
“‘先生’赋予我们生命的意义!”
“‘先生’赋予我们生命的意义!”
这一句,他们共同喊了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