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回到那辆越野车。
除大哥、谢尔盖和向瑾瑜之外,这辆车多了两人,一个负责开车,一个坐在谢尔盖旁,都带着麻木的神情,而大哥坐在了副驾驶位。
向瑾瑜被挤到最旁边,他朝窗外看,不由啧啧称奇。
共24个年轻人,按计划四人一车,他们将以特殊队形迎接“先生”。
或许反K党的成员将队形熟记于心,大哥并没有就队形方面赘述,而是着重于人员分配。
但向瑾瑜不了解队形如何,恰好集装箱内挂有一张图纸,因年份已久而泛黄,上面的内容刚好与队形有关。
向瑾瑜将记住的图纸与现场一一对应:
[反K党护卫队形浏览图]
[注:所有方位皆以先生为轴心]
[一点钟方向:一号车]
[任务:清除病变生物,引路,侦测路况。]
[九点钟方向:二号车、三号车]
[三点钟方向:四号车、五号车]
[任务:清除病变生物,满足先生的一切需求。]
[六点钟方向:六号车]
[任务:清除病变生物,阻止无关人群靠近。]
向瑾瑜从窗外收回视线。
简单来说,就是“先生”前后各一辆,左右各两辆,将“先生”全方位包围起来,确保保护计划万无一失。
向瑾瑜所在车为二号车,负责“先生”左半边身体的安全,他方才注意到,六号车正停靠在五号车后,也许待载着“先生”的车抵达阵列中心后,六号车会从旁边靠拢,就像卷寿司一样把“先生”裹起来。
怎么说呢,很翔实的计划……
但有点好笑。
向瑾瑜不知是否只有自己觉得好笑,他全程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唯一感受就是反K党的行为令人迷惑。
他们聚集在一处,情绪高昂地背课文念口号,热泪盈眶地自我洗脑,然后以隆重的架势迎接那位所谓的“先生”。
在向瑾瑜的印象中,只有犯人有这样的待遇——警察将他保护好,防止他被激愤的民众乱石砸死。
他不小心笑出了声。
车内的气氛几乎算是死寂,向瑾瑜的轻笑宛若尖锥刺入镜子,瞬间裂缝蔓延。
当下,反K党一男一女的视线朝他投射来,大哥沉沉抬头,透过后视镜注视着他。
谢尔盖暗暗龇牙,他以前有过拉向瑾瑜入伙的意图,但向瑾瑜显然不适合反K党,他太跳脱了,肃严的规矩无法约束他。
然而,向瑾瑜此刻正处于反K党的监视下。
他无法行动,他的命把控在别人手里。
尽管如此,忧心忡忡的依旧是其他人,他似乎从不为自己担心。
“那位‘先生’是什么人?”
车内静默无声,想必车外也是同样。
只有向瑾瑜的声音响起:“他给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这样侍奉他。”
反K党一男一女不为所动,他们注视着前方,背挺得笔笔直。
如果可以,他们希望一直保持沉默。
谢尔盖低声提醒:“向哥。”
“问问都不行?”向瑾瑜睨了他一眼,“我们在这儿等了……有两小时了吧?你们的‘先生’显然不把你们放心上,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吃饭,我饿了。”
向瑾瑜的话说到谢尔盖心坎里了。
他们等了很久,谁的身体都不是铁打的,就算传送带送来的食物难以下咽,好歹能慰藉自己的胃。
谢尔盖偷偷看了另三人一眼,他们严肃得如木偶,他始终觉得难以融入。
他只好道:“在蛇……‘先生’来之前,不能吃饭。”
向瑾瑜道:“但现在那么晚,你们的‘先生’肯定吃过才来,他让我们等那么久,不会不好意思么?”
他像是诚信提问,殊不知这些问话在其余人心中是极大的冒犯。
“先生”不该和“吃”“不好意思”之类的词汇放在一起,这些是凡人的行为,伟大的“先生”与他们不同,这些词是对“先生”的亵渎。
“——大哥!”
说话的是驾驶位上的男青年,他似是对向瑾瑜忍无可忍,倏地转向大哥。
“那个对‘先生’不敬的是什么人?”青年浮现愤慨之色,“他没有袖章,没资格接近‘先生’,他凭什么出现在这里!”
“74927.”抢在大哥说话前,谢尔盖道,“做你的事。”
青年冷笑一声:“58378,你为什么加入反K党?之前的巡查次次不见人影,今天又何必来?‘先生’不喜欢装模作样的人,我们都不欢迎你。”
向瑾瑜回想起之前大哥找到谢尔盖时说的话,谢尔盖在周巡查中缺席,还违反规定玩K,看来他属于反K党中知错不改的顽固分子。
原先气氛压抑,大哥的威严在这儿,谢尔盖不好冒然拂了他的面子,但既然是男青年起的头,他也不是闭嘴仍人骂的类型。
谢尔盖反呛道:“不欢迎我的人多了去,你算什么东西?”
“我不算什么。”出乎向瑾瑜意料,青年并没有急眼,他反倒引以为荣,“但我拥有‘自律’,‘先生’需要我。”
“是的,‘先生’需要你,就像需要几条看门狗。”
青年的胸口激动地鼓起,随即想通什么,像气球一样泄下,露出释然的笑容。
“……和无知的人说不清楚。”他道,“58378,你和你身旁的人一样,都是异类。”
谢尔盖轻笑一声。
“异类?异类没什么不好。”他道,“当大部分人是错误的时候,异类反倒是信奉真理的人。”
向瑾瑜面露赞赏。
青年却瞬间沉下脸,他猛然回头,卡在座位中间的脸慢慢涨红,像挨了两拳,分明之前被骂狗时还没那么大反应。
“你是在说,服务‘先生’是错误的么?”
坐在谢尔盖旁边的女青年也阴沉地朝他看来,像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谢尔盖道:“不,随便你,你喂他吃饭,给他洗脚,都和我无关,这是你的自由。”
他看了眼自己佩戴的袖章,他的那枚在家里,现在戴着的这枚是从车里顺来的,颜色比其他人的暗沉,别针处有多个针孔——它有自己的主人,只是不知为何,它的主人将它遗弃在这儿了。
他低下声:“我不明白,反K党是自律的群体,成员互相监督,在被欲望充斥的乱世中保持清醒——‘自律’不正是这样的含义?我不愿和周围的人同流合污,所以才加入反K党。”
谢尔盖深吸口气,车内的空气如此浑浊,一如他身处的环境,从普通住民到反K党成员,不过是从一处混沌移至另一处混沌。
他感觉浑身的血在躁动,他知道自己沉不住气,碍于有限的阅历,一旦有问题他就想搞懂,一旦有渴望的人就不愿对方离开。
他有时很佩服大哥的沉稳,但他现在觉得浮躁点没什么不好。
“我无论如何也搞不懂,‘自律’是如何和‘先生’扯上关系的?”
哪怕他清楚,车内没有人能回答他,哪怕他知道,这是禁忌的话题,但他还是想说。
许是天黑,他渐渐壮了胆,他感觉心中的话不吐不快。
“自律不是严于律己的意志么?和蛇人有什么关系?”他大声道,“大哥也好,你们也罢,反K党都被蛇人洗脑了!”
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但是没关系,就算心脏碎成四瓣,就算器官烂如淤泥,他也要说。
“党章是邪书,口号是魔音!”
“‘自律’的我们是自由的!”
“58378!”\\“谢尔盖!”
一刹那,几人同时动作起来!
男女青年怒火中烧,不约而同拔出匕首,紧逼谢尔盖——他们位于二号车,有清除病变生物的义务,所以配有匕首。
喊谢尔盖的是大哥。
他像是早有预料,一手按下男青年手臂,致使匕首插入汽车坐垫,另一手则去拦女青年,但由于狭隘的空间所致,他拦得不及时,手掌伸至谢尔盖面前时,匕首恰巧刺穿他的手心。
女青年尖叫一声,带得匕首又一震,大哥闷哼一声,仍由殷红的鲜血从手掌滴落。
谢尔盖失声道:“大哥!”
男女青年惊呼:“大哥!”
场面变幻之快,让所有人都乱了手脚。
向瑾瑜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大哥颤着手,他没有及时处理,看上去还要用那只手去抓谢尔盖,但前后座的距离使他放弃。
他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细汗转瞬布满额头。
“58378……”大哥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跟着我念:先生赋予我们生命的意义。”
谢尔盖面无血色,哪敢不从:“……先生赋予我们生命的意义。”
“再念一遍。”
“先生赋予我们生命的意义。”
“再念一遍。”
“先生赋予我们生命的意义。”
大哥瞥了另两人一眼,他们的注意力短暂地从谢尔盖的话转移,都被大哥流血的手吓坏了。
大哥沉沉呼出一口气。
“58378,你怎么敢说自由?”
大哥道:“服从‘先生’的话,我们才拥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