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近在眼前。
车队的最高处是先生,向瑾瑜一眼望见对方,而对方也恰巧朝他看来。
他们一众人身形狼狈,轻则浑身血渍,重则四肢负伤,尤其是大哥,虽然已经转醒,但脑袋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加上手本身的伤,可以说是伤痕累累。
先生依旧用没有感情的眼神注视他们。
他一头墨发随风飘扬,双手背在身后,苍白的脸正对众人,那张脸相比布满坏疽红斑的脸好看不少,却有另一番惊悚,摒弃一切愤怒、悲哀、狂喜,他的双眸空荡荡,凡间一切事物皆如轻描淡写,是挥一挥就能擦去的笔迹。
众人的负伤对他来说,好像都在意料之中。
向瑾瑜的拐杖突然戳到什么。
那物不似沙地,它有些柔软,向瑾瑜眼皮一跳,居然是一个躺着的人。
那人双目圆睁,嘴部微张,似为自己的死感到不可思议,他的胸口被开了一个洞,乍一看,这个洞竟极为规整,像用精密的仪器捅穿,血液以洞为中心向外蔓延,宣告他的死亡。
“84937.”谢尔盖也看见这具尸体,呢喃道,“难怪救援迟迟不来。”
向瑾瑜了然,死的正是被派去求救的传信者,他不但没能搬来救兵,反倒在这里葬送了生命。
看着这具尸体,向瑾瑜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包围悬浮皮卡的越野车安静紧闭,反K党的成员一个都没有出来。
原本待在悬浮皮卡驾驶舱里的蛇人在众人面前排成一排,手里皆持有状似槍的不明武器。
蓝绿蛇将众人拦截,每个人都蒙住了脸,直筒状的的白衣裹住全身,而那不明武器正冲几人。
哪怕是对先生忠心耿耿的反K党,此时也僵立原地,无法揣测先生的用意。
先生朝他们走来。
他的步伐同他的眼神一样,同样轻飘飘的,仿佛大风一刮就能卷走,随着他缓慢靠近,周遭的无论人还是物,皆低头沉默,那是风雨都难以接近的存在。
不用先生开口,转醒的大哥立马上前汇报。
“先生。”大哥注视对方的鞋,“我们遭遇了塞德娜携带者和病变乌鸦,恐怕需要绕行。”
先生阴柔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他道,“他都告诉我了。”
说这话时,先生看着众人,并没有指名“他”是指什么,但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下意识一瞥地上的尸体。
死里逃生传信的人,居然是这样的下场。
大哥低着头,目光波动:“请让我们继续护送先生。”
说着,他试探着向前。
一排蒙面蛇人瞬间用武器对准大哥。
大哥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出现碎裂痕迹,错愕的神情加上流动的血迹,显得分外可怖。
“79247,到此为止吧。”
先生道:“塞德娜病毒是人类史中最恐怖的疾病,我们不能使它再度蔓延。”
大哥道:“所有感染者皆已处置,至于剩下的,相信管理者会替我们处理。”
先生淡然道:“是的,但管理者并非万能,它们不会处理尚未显现症状的活体。”
闻言,大哥的嘴唇颤了颤。
没有人不理解先生话中含义。
“我们没有感染。”大哥沉声道,“我们没有被感染者伤到,也没有被乌鸦啄伤。”
“你们的认知太狭隘,感染的方式有很多。”先生道,“这是来自上面的机密。”
大哥不肯放弃:“请您告知具体的传染方式,我们可以一一排查。”
先生终于对上大哥的眼睛。
这个向来毕恭毕敬的男人,总算展露一丝反抗意志,哪怕他的话语同往常一样卑微,但他第一次“要求”先生做什么,为的是获得生还机会。
其余的反K党皆表情麻木,不知他们的内心是否和面上一样平静。
“只要‘你’不是我们,都会被感染。”
先生道:“难道你们不愿为了整体人类的幸福而牺牲吗?”
向瑾瑜听见周围不少人倒抽冷气。
——先生叫他们去死。
他们刚从塞德娜恶鬼和红眼乌鸦嘴下逃脱,以为抵达安全地,不曾想只是踏入另一片地狱。
他们没有感染,却被告知感染,只因他们不属于“他们”,他们不是“那些人”,没有额头刺青作为护身符,他们命如草芥。
他们的死将被冠以“为整体人类幸福而牺牲”的美名,但名称有何用?他们的尸体甚至无法安葬,“感染者”的尸体将被焚化,骨灰不知扬向何处。
这位高高在上的先生、这位备受敬仰的先生,从头到尾都没将他们当人看!
大哥道:“先生,你们需要反K党,更需要我。”
先生道:“79247,你建立反K党,的确功不可没,但你高估了自己的地位,在你为人类群体牺牲后,你的死亡消息不会传至其他区,任何人都能代替你。”
这句话后,向瑾瑜本以为会看到大哥惶恐的反应,哪料没有。
他含胸吐气,似在做心理建设,他朝先生更近一步,胆子极大地冲先生小声耳语。
大哥居然还有后招?
所有人旁观二人的耳语,先生面露沉思之色。
二人同时侧了下头。
向瑾瑜一愣,如果他没看错,就在耳语后,大哥和先生同时朝他瞥了一眼。
虽然他们动作隐蔽,但的确看了,就好像向瑾瑜是此番交谈的主角。
——他是大哥的保命手段?
然而未及向瑾瑜多加思考,就见先生冲大哥说了一句什么。
由于先生说话慢,向瑾瑜得以读出他的口型:
[让追随你的人死去,我就同意。]
向瑾瑜瞳孔微缩。
——只有大哥免死,其他人依旧逃不过死亡命运!
就在这时,谢尔盖将他往外面推了一把:“向哥,逃。”
他们站在一个角度,所以他能读的口型谢尔盖也能读,想必他已知晓他们的结局。
向瑾瑜道:“你也没理由待在这里。”
谢尔盖勉强道:“你的腿脚不便,我可以替你打掩护。”
大哥和先生的对话很快结束,大哥走回来时,双手接过先生递给他的类槍武器。
向瑾瑜道:“我不喜欢别人提我的伤腿。”
谢尔盖失笑:“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
大哥走到人群中央,向瑾瑜想,他不会直接开槍,车里还有很多反K党成员,他应该会用更体面的方式让他们去死。
向瑾瑜道:“听着谢尔盖,以活着为前提,如果你之后不再纠缠我,也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谢尔盖一怔,他反应极大地扭头注视身边的人。
“能在邪.教中保持清醒,很了不起。”向瑾瑜摆着张臭脸,“如果你没有这些特质,或许我能更加纯粹地讨厌你。”
他顿了顿:“所以……如果你要寻死,不要拿我作借口。”
说罢,身边人良久没有动静。
向瑾瑜凝眉看去,就见谢尔盖紧咬下唇,眼眶红了。
“……”
夜已经很深,沉沉夜色模糊了每个人的脸。
“啪嗒”一声,第一滴雨落下,随即是第二滴、第三滴,雨水如细密的针落下,沙漠降水量稀少,没想到刚巧在这一天下了雨。
雨水钻入衣服空隙,贴着脖颈流入脊背,冻得向瑾瑜一阵哆嗦,先生撑起了伞,大哥则在雨水中,渐渐挺直了背。
“你们打算站到什么时候?”
他喊出的第一句话犹如雨夜惊雷,顿时吸引所有人注意。
大哥斥责众人:“党章如何指导你们的?我们自律,所以要保护先生!现在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听先生的话?”
一个女青年面无表情,但她浑身狼狈,姣好的面容满是尘土,终于显出点人气。
她鬓边的细发被雨水打湿,黏在脸侧,她的声音有些哆嗦。
她小声道:“大哥,我们没有感染。”
大哥缓慢走向她,渐渐放缓严肃的神色。
“可怜的孩子,我知道。”大哥像在集装箱那样,把手放在女青年的肩膀上,他背对先生,好像一个长辈与后背私密的谈话。
他道:“先生难得犯了糊涂,但我们要纵容他。”
女青年道:“可是,先生不会错。”
大哥专注地注视她:“47294,你很自律。”
他问:“你为什么加入反K党?”
女青年的眼神迷糊一阵:“我的妈妈吸.毒,我的爸爸也吸.毒,我不想变成那样,我想变得自律。”
“那你现在吸.毒了吗?”
“没有。”
“这是谁的功劳?”
“是党。”
“党忠诚于先生,若你忤逆先生,就相当于忤逆了党。”
“……”
“反K党是自律的群体,如果你脱离了党,你将不再自律。”
“……不、不要。”
“你的爸爸妈妈之后怎样了?”
“他们被乌鸦吃掉了。”
“怎么吃掉的?”
“……很多乌鸦包围他们,把他们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你想变成那样吗?”
“不、不!绝对不要!”
“所以你不能忤逆党,更不能忤逆先生。”
“是的。”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知道了,大哥。”
大哥微笑着后退几步,女青年立刻举起手中匕首,往脖子上一抹!
鲜血四溅,迸溅的血液落在别人鞋上,他们却不敢动弹。
女孩的尸体“扑通”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大哥看都没看尸体一眼,转眼来到一名男青年面前。
“你为什么不愿遵从先生的意志?”
男青年就在女孩旁边,他溅到了最多的鲜血,麻木的表情有一丝破绽。
他道:“我家里有年迈的母亲,我需要活着回去。”
大哥弯着眼:“你与你的母亲关系很好吧?”
男青年道:“对的,但她最近神志不清,没有我根本活不下去。”
大哥故作严肃:“你有违反反K党党章么?”
男青年连忙道:“没有。”
大哥又笑了,他将手放在对方肩膀上:“你也是个自律的好孩子。”
“自律的孩子一定记得我们的口号,现在,我说一句,你说一句。”
“……好的。”
“我们处于乱世,我们是罪人!”
“‘自律’救赎我们!”
“自律的我们要保护‘先生’,维护秩序!”
“‘先生’赋予我们生命的意义!”
“没错,先生赋予你生命的意义。”
“是的。”
“先生和你的母亲相比,哪个更重要?”
“……都重要,大哥。”
“不,我告诉你,先生赋予我们生命的意义,但母亲赋予我们生命,没有生命何谈意义?你可以认为母亲比先生更重要,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谢谢大哥!”
“你觉得活着和死去哪个更困难?”
“我认为是活着,大哥。”
“没错,活着很难,我们要寻找充饥的面包,要寻找心灵的慰藉,但死去很简单,只会为难替我们收尸的人。”
“……”
“所以,母亲比先生重要,我们对母亲付出的,应该比先生更多,对不对?”
“对!”
“所以,我们要为母亲活着,能为先生死去,对不对?”
“对!”
“我们的最后一句口号是什么?”
“‘先生’赋予我们生命的意义!”
“很好,现在先生要求你的,恰巧是你能做的,你有什么理由不做?”
大哥从男青年面前走开,只听又一声闷响,男青年也倒下了。
这是一场漫长的死刑。
大哥从每一个青年面前走过,他将温暖的手掌放在每一位青年的肩膀上,或微笑或严厉,而当手掌抽离,便是青年死去之时。
黑伞之下,先生苍白的面孔终于有了表情。
他露出微笑。
——一种满足、幸福的微笑。
每当一具尸体倒下,先生便扬一扬眉,丧失所有情绪的蛇人,只在彼岸之花四处绽放的雨夜莞尔而笑。
那笑残忍,黑伞在雨水中撑出一片自由地,雨幕将先生与外界隔开,他被安全地护在里面。
向瑾瑜什么都明白了。
塞德娜根本没有别的传播方式,“上面的机密”是谎言。
所谓感染、人类幸福都是借口,先生享受死亡,他是下注的人,而他们就是藩篱中互相撕咬的狗,他们将对方杀死,只为博得先生一笑。
他们本是全灭的结局,但大哥侥幸逃脱,由待宰的猎物成为助纣为虐的刽子手,其余人一个接一个死于大哥的镰刀之下。
向瑾瑜余光一扫,他和谢尔盖根本没法逃脱。
蛇人整齐地围住他们,先不提两人一起逃跑有多显眼,就算十人掩护一人逃跑,毙命不过眨眼的事。
命运无法抗拒。
大哥终于来到谢尔盖面前。
分明两人白天还说过话,但一转眼,什么都变了,谢尔盖得知大哥的真面目,大哥也不再在谢尔盖面前伪装。
“我很自律,大哥。”谢尔盖抢先道,“但我不会为蛇人去死。”
大哥定定地注视谢尔盖。
“你是不同的,谢尔盖。”
大哥又一次呼唤谢尔盖的名字,他第一次叫他名字,是在替他挡刀的时候。
他突然想起什么:“你的名字不是谢尔盖,我这样叫你,你却从未纠正过我。”
“你的本名是什么?”
谢尔盖安静地回视大哥。
“安德烈·彼得罗夫。”
大哥点点头,好像打心底认为,眼前人就该有这样的名字。
“安德烈,是勇敢的意思。”他道,“你向往的自由是什么?”
安德烈道:“我想像鸟一样飞翔。”
大哥呢喃道:“像鸟一样……”
“对,像鸟一样。”安德烈道,“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能自主地外出觅食,而非被圈养;可能遭遇外敌,但不必低头;就算被猎槍击落,我的鲜血也是自由的。”
大哥的眼眶湿润了。
他感慨道:“这才是纯粹的自由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大哥和安德烈身上,先生的目光好像在催促,但大哥却置若罔闻。
“我的女儿,被人间接谋害。”大哥道,“失去父母时,我哭了一夜,失去女儿后,我再也睡不着;丧子之痛是天下最苦的痛,那是我身上割下的一块肉。”
他道:“我迫切地要将谋害女儿的人杀死,我做好了一切计划,但禁止杀人的法律阻碍我,我杀了人就要死。”
“我想过杀人后求死,但我不能,我不想我的骨灰洒在不自由的土地,这意味我死后的灵魂仍被拘束。”
安德烈道:“所以你想办法获得了杀人权。”
大哥道:“没错。”
“我在蛇人面前低了头。”大哥道,“我也向往更广阔的自由,但我无能为力,我选择屈服于蛇人,获得一份虚假的自由。”
安德烈直视对方:“你为什么替我挡刀?”
大哥再次抹眼角,粗糙的手指笨拙地将雨水从眼角擦去,他此刻显得如此苍老。
他是建立遍布各区反K党的首脑,是屈服蛇人的愚人,是向往自由的普通人,也是丧失父母和女儿的可怜男人。
他喟叹不已。
“因为你在说自由的时候……好像真的能成功一样。”
他唏嘘着,任由雨水将他淋湿。
“但是……是我糊涂了,不可能的……自由是不可能的。”
大哥安静地注视安德烈。
“死掉吧,安德烈。”
他道,“你这样天真的人适合死去。”
大哥举起类槍武器。
类槍武器同样具有槍柄和槍管,槍管比寻常的槍支宽大,通体散发流光,正圆槍口正对其他人时,反倒不会让人产生危机感,因为这只槍太漂亮了,对于其中的发射物,相比要命的子弹,更可能喷出礼花。
“大哥,我不天真。”安德烈道,“我很早就违反了党章,我玩《K》,而且玩得很好。”
大哥一愣。
安德烈猛地偏身,修长的腿如螺旋桨扫过——这是一个后旋踢,巨大的力将槍击飞,未及大哥反应,安德烈猛地掐住大哥脖子,匕首直指颈动脉。
他大声喊:“不许动!”
蛇人所有槍支一瞬间全部对准安德烈!
就在这一刻,情况往众人意想不到的方向展开——
蛇人队伍的末端,一个蒙面蛇人猝然动作!
他双手反握军刀,几个跃步瞬移至隔壁一人,他的刀如竹笋破土之势刺入对方脊背,未及其余蛇人将槍口转移,那人以尸体为盾,一步向前十余米,类槍武器隔着尸体快速射击!
不似普通槍支,类槍武器竟射出激光。
短波高能量激光快速射出,射在人体竟破出一个规整小洞,激光去势不减,一连穿过两人胸膛,连毙两人。
蛇人从未遭遇反抗,这般情形何曾料及?
不过短短片刻,那人已达队伍前端,躺倒的蛇人皆胸口破洞,竟弹无虚发。
五六个蛇人当场毙命,可那人还没杀够。
只见他一个回身,将身形掩藏在悬浮皮卡斜侧,刚巧卡住死角。
——他对准先生,射击。
所有的一切好似放慢,先生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始料未及,令人生厌的空洞眼神终于闪现别样情绪,他微张着嘴,表情如被射死的传信男青年。
激光闪现之时,已经刺穿他的脑袋。
顿时,哗然一片。
所谓“先生”,不过一个身份,所有人都从魔怔的氛围中惊醒,“先生”的脑袋和常人没有两样,头发下是头皮,头皮下是头骨,被外物刺穿,同样必死无疑。
先生的身躯在空中摇晃,终于倒下。
宛若统治的旗帜,短暂地下降片刻。
“先生!”
“先生!”
“大哥!”
那名勇武的刺客站直了身,终于摘下蒙面白布。
——是向瑾瑜一直期待的那张脸。
萧戟绝来救他了!
“谢尔盖。”向瑾瑜揪住安德烈的衣服,“我们走!”
向瑾瑜站在安德烈身后,后者正禁锢大哥,没有回头。
他的背影显得淡薄,他不可能没看到萧戟绝,但他没有为即将获救感到些许兴奋。
“你走吧,向哥。”
向瑾瑜蹙眉,他抓住安德烈肩膀,试图强制将他带走:“为什么又让我一个人走?”
谁料,向瑾瑜刚碰到他,劲瘦的少年身躯竟不堪重负般倒下,犹如耸立的高楼坍塌,他捂住大量出血的伤口,胸口艰难起伏,竟已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安德烈倒下后,露出一只沾满鲜血的匕首。
是大哥,他的类槍武器被踢走,身上还有反K党必备的刀具。
他用这只匕首,给安德烈最后一击。
大哥的面庞挂有两行清泪,那是与鲜血截然相反的透彻颜色。
他看向姗姗来迟的管理者,相信方才的一切都被记录上传。
“先生”不止一个,但先生做出的承诺是共通的,哪怕做出承诺的人死去,也依旧奏效。
“抱歉。”大哥垂头看地上的尸体,那是他极为宠爱的孩子,“抱歉……”
安德烈半瞌双眼,褐色瞳仁逐渐涣散,他看着大哥,又勉力去看向瑾瑜。
但抬头这个动作太困难了,他要抵抗地面的摩擦,弯曲颈椎,用眼睛去捕捉他想看的一切。
他终究没能做到。
一个拥有姓名的年轻人即将除名。
他的心中藏有难以触及的自由渴望,以及一个未能履行的朋友之约。
他有很多遗憾,大概唯一令他心安的是,他在死前让被迫捆绑在他身边的人逃走,不知那个人会不会为他的死难受?
现在是黑夜,沙地中唯一出现的鸟类只有乌鸦。
可不知为何,伴随清亮的鸟鸣,一只深褐雄鹰高飞远翔。
鹰眼瞅准方向,遒劲翅膀披荆斩棘,红眼乌鸦不敢接近,整片天空都是它驰骋的领土。
□□展翅高飞,遥望一切,它穿越一切红尘,不为任何事物停留。
——一只自由的鸟。
不知它会向何处飞去?
所有的一切发生得如此迅疾。
安德烈制伏大哥、刺客突袭、先生被杀、安德烈死亡,如多米诺骨牌那般接连倒下,事件的发生点过近,让人难以有真实感。
向瑾瑜猛地被人拦腰一劫,反应过来时已坐上一辆越野摩托。
萧戟绝的声音传来:“抓紧。”
向瑾瑜依言照做。
摩托飞速疾驶,发动机的浑浊声响为这个混乱的夜画上休止符号。
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只余下低鸣的汽车、慌乱的反K党、沉默的大哥。
以及一地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