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瑾瑜的一系列行为虽与“冒犯”大相径庭,却意料之外地达成了目的。
为了躲开其他人的凝视,萧戟绝极快地从辛辣的糖果中回神,他捏着向瑾瑜的手腕,捏得很紧,转眼把他带到监狱二层,这里没有熟悉面孔,囚犯NPC都被关在单人牢房内,算是单独谈话的佳处。
萧戟绝从容淡定的模样荡然无存,他急切得像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虽然他的确很年轻,将向瑾瑜带到犄角旮旯,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凑上去就要找他的唇。
“诶等等,你要干什么?”
向瑾瑜终于找回主动权,他反手捂住萧戟绝的嘴,当真像个纯良的正直青年,显而易见的恶劣性子更往萧戟绝头上燃了把火。
萧戟绝抬起眼盯他。
“好凶啊,大侦探。”向瑾瑜啧啧称奇,“果然是年轻小伙子,就算平时再老沉,在这个时候还是沉不住气。”
萧戟绝把向瑾瑜的手拿开:“你到底想干什么?”
向瑾瑜道:“我们在游戏里,麻烦好好玩游戏。”
向瑾瑜错开萧戟绝,两眼一扫,转身把萧戟绝推进一处阴暗的转角,二人藏身在其中,刚巧一个狱警路过。
囚服太显眼,就算有萧戟绝打掩护,他们这个一警一匪的组合肯定遭受质疑,事情闹大就不好玩了。
向瑾瑜恰在转角口,他探出头朝走廊张望,不出所料,走廊里也有监控,走廊两排是面对面的单人牢房,如果牢房中有人进出,势必会被监控拍摄在内。
监狱的每一角落都有人在看,即使知道这一点,实际看到的时候,向瑾瑜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绝望。
“如果有人问起监控里发生了什么,你记得敷衍一下。”他回头对萧戟绝认真道,“我们肯定都被录进去了。”
向瑾瑜没明说,萧戟绝明白他指的是一楼厕所和二楼刚上来时候被拍下的事情,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调查当事人,尤其是狱警。
对此,萧戟绝不以为意:“监狱内的规章条例固然可畏,但其效力终究不比潜在的规则。”
“潜在的规则?”
“监狱是风云难测的江湖。”
监狱是江湖,这点向瑾瑜明白,但他不知道江湖和摄像头的联系。
萧戟绝道:“你看。”
方才路过的狱警原来是负责送饭的。
萧戟绝和香奈儿交接的时候,差不多正是用晚饭的时间,另一狱警推着餐车与巡逻狱警汇合,他们正一个个敲门送饭。
不同于一楼“舱”的玻璃门,二楼单人牢房的门更为牢固,极其特殊的是,门的下半部分有个小开门,像是给宠物狗进出的地方,狱警从那扇小门将盒饭递送进去。
从某种角度看,单人牢房住得比集体牢房开心。
狱警投饭的举动很随意,似乎根本不管饭扔进去会不会撒出,警棍别在腰带上一晃一晃,吊儿郎当,他们一边送饭,一边大声说笑。
忽然,其中一名狱警在递饭时皱紧了眉。
他把饭放入小门,手却没有抽出,向瑾瑜眯眼细瞧,蓦地发现一只纹满刺青的手抓住了狱警的手腕,那只手苍白无比,青龙刺青凶恶地瞪着来人,手背青筋暴起,让人担心下一秒血管就会爆裂。
牢门有一道竖长的玻璃,用来给狱警观察里面,估计按照正常的递饭步骤,狱警应该先透过玻璃观察,命令罪犯抱头靠边站,然后才会递饭,可惜两个狱警疏忽了,这才给罪犯可趁之机。
被抓住的狱警立刻凶狠地冲牢房里喊骂,另一个狱警掏出钥匙开门,同时掏出警棍,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就在这一刻,蹲下的狱警猛地撞击在牢门上!
竟是罪犯抓住狱警的手往回抽,狱警措不及防,顺着惯性让头狠狠掼在门板,头骨与金属门的碰撞声如同惊雷,当即,狱警额头留下汩汩鲜血,他一屁股坐下,看表情似是神志不清,估计产生严重的脑震荡。
“妈的!”
另一狱警见状第一反应是脱下外套,随手一扬罩在摄像头上,他踹开牢门,毫不留情地将罪犯拖出,罪犯没来得及眨一下眼,棍棒顿时如雨点般落下。
他打得太狠,却极注意分寸,漆黑警棍不知何时沾了血,高帮皮靴旁落了几颗带血的牙,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解气,用靴子最坚硬的地方往罪犯肚子上踹,边打边骂,末了往罪犯脸上吐口水。
反观罪犯,普通囚服穿在身上竟异常宽大,削瘦的脸如饿了十天的猴,他横躺在地,全身蜷缩,双手抱头,那些棍棒皮靴打在身上应是极痛的,可他竟哈哈大笑。
也是,主动找茬的人,怎么可能没想到找茬的后果?
那人咧着嘴大声道:“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随即换来更严酷的惩罚。
向瑾瑜淡漠地看着两人,只瞥了眼被衣服遮住的摄像头,回头问道:“为什么狱警打人也要顾及监控?”
萧戟绝道:“因为监狱的法,可以不遵从,但不能无视,监狱会有人定期巡查,如果打人留下证据,肯定会定罪。”
也就是说,只要做好明面上的工作,私底下如何,谁也管不着。
说到截然相反的阴阳两面,向瑾瑜勾起不好的回忆,现实中,蛇人在阳面的正义和阴面的邪恶之间自由穿梭,只要有足够的掩饰,任何逾越的事都被许可,没想到现实如此,游戏中也是如此。
或许是蛇人特有的道貌岸然无处不在,让向瑾瑜不由产生一种窒息感,以至于对那个故意挑事的罪犯都产生些许同情。
向瑾瑜摇了摇头,抛开不该有的思绪,对萧戟绝道:“所以,监狱名为司法之地,实际是狱警圈出的地盘,无论狱警对罪犯做出什么,都是许可的?”
“你可以这样认为。”
向瑾瑜静静地看着狱警将罪犯揍得不省人事,将其抛回牢房锁上门,搀扶同事离去,餐车无人管,放在走廊中央。
他悚然一惊,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同样身着橘色囚服的男性,半藏身在某间牢房的玻璃条后,露出半张脸。
其他囚犯很难得会把衣服穿好,例如他们会把袖子卷起,或者把衣服撩起,露出肚皮,监狱内没那么多讲究,与向瑾瑜同牢房的人甚至经常在睡觉时不穿衣服。
然而,眼前的这个囚犯竟将衣服穿得异常工整。
他将袖口细致地扣上,衣服很服帖,看得出经常在捋平衣物褶皱,他将衣摆塞入裤子,像个勤劳的建筑工人,可他的肤色苍白,露出的半张脸只能用病弱来形容,眼神又空又淡,仿若一颗空心的玻璃珠。
——他一直押在门后,旁观方才的闹剧。
他太安静了,狱警和闹事的人消失在走廊,可他还站在原地,静静地看地上落下的牙和血,向瑾瑜清晰地看见他舔了舔嘴唇。
这人诡谲的气场足以在一众闹腾的罪犯中脱颖而出,可若仅是如此,向瑾瑜还不至于一眼看见他。
这名安静的罪犯是严格看管对象。
他的双臂和身体被白色束缚带紧紧包裹,就像被蜘蛛丝缠绕的猎物,他的双手被黑色手套整个儿包住,使他的十指紧扣手心,他的下颚扣着嘴笼子,这说明他的牙齿都能对看管他的人产生威胁。
向瑾瑜莫名被这人的宁静吸引,他牢牢盯着。
就在这时,那人眼珠一偏,对上向瑾瑜的视线。
眼珠的转动极其诡异,他的身体、手脚、头都没有动弹,只有眼珠在转,而且,他分明看到了向瑾瑜,也没有向他偏转身体的意愿。
他的眼神没有波澜,好像向瑾瑜和地上的血与牙没有区别。
——真正杀人犯的眼神。
“向瑾瑜?”萧戟绝见向瑾瑜一动不动地凝视某处,不由出声。
向瑾瑜看着杀人犯,杀人犯看着他,眼神搭起一座互通桥,彼此默不作声。
一般来说,向瑾瑜不会与人长久有眼神接触,除非他要用眼神达成某种目的,但是,这人空洞的眼神莫名吸引着他,显然对方也是如此,他明白其中的原因。
——同类相吸。
他拿刚才的殴打与血腥当戏看,显然对方也是如此。
他看透虚伪的正义,认同纯粹的邪恶,对方也是。
他……想认识对方,对方也想。
说来奇怪,明明只是简单地看着对方,却能从对方眼中读出那么多。
向瑾瑜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杀人犯的眼睛很眼熟。
他的眼睛是纯正的黑色,眼皮却耷拉着,好像没睡醒,他的下半长脸被嘴笼子挡住,相当于遮了层口罩,光凭眼睛,向瑾瑜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好像有个名字含在嘴里,呼之欲出。
杀人犯仍盯着他,向瑾瑜却不能在这里多留。
他对萧戟绝道:“走吧,你该把我捉回去了。”
二人从角落走出,但因为向瑾瑜在某个方向凝视太久,萧戟绝便好奇地回头看,足足与杀人犯转来的视线对上数秒,才堪堪回头。
杀人犯、向瑾瑜、萧戟绝。
三个人间说不出的暗潮涌动,向瑾瑜强压兴奋,萧戟绝若有所思,杀人犯眯起眼,在他们两人之间打量。
但无论是谁,心中都是同一个念头:
这下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