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一阵后,岳灵瑛又道:“此事,是灵瑛闯的祸,杨大人想说便说就是了,只是父命难违,唐璁年大人是京师的大官,灵瑛便是豁了命去,也不敢不完成父亲给的任务。”
鹿青音甚是疑惑:“海镜并非身在要职,为何非要认识我这不打紧的人物?”
岳灵瑛索性道:“鹿师爷有所不知,自从王鹤藜大人离开大理寺,京师一半悬案都搁置至今,唐璁年早就听闻王鹤藜大人有个爱徒,并对其倾囊相授!既然王大人告老还乡请不出山,就要寻到这个得了衣钵的年轻人!鹿师爷你虽无要职在身,但偏偏出□□霆,扶丰城这么乱的地方,你也能老吏断狱,协助马大人治理的井井有条,你的名声早已在外,再一经查,原来你就是王大人的爱徒,知府大人自然要将此事禀报给唐大人!所以鹿师爷就是百般推阻,也必须走这一程!”
杨通判一听,急忙劝道:“鹿师爷不可固执,这朝堂风云变幻,得罪了一些人,日后不光是你,你家马大人日子也不会好过啊!”
鹿青音不明所以:“海镜出山不久,徒有一些虚浮本领,对于大理寺的案子怎敢多言?唤海镜前去,岂非是班门弄斧?让人笑掉大牙?”
岳灵瑛道:“鹿师爷想的太多,大理寺的案子自然不能假由他人之手,唐璁年大人想要见你,是因为一件私案!”
鹿青音:“私案?何意?”
岳灵瑛:“婴瞳祭龙案!”
......
马车快速奔跑在黍江官道上,前几日下了大雪,地面泥泞不堪,车轮在辙痕中颠簸的厉害。
兔子委委屈屈吸着鼻子守在鹿青音身边,一边埋怨一边叹气:“师爷就堪堪将我扔在林子里,不管不顾?明明那林子有狼,我若知晓怎能离开师爷,如今受了伤,马大人回去定是要问罪的!”
江见时闭着眼,本想小憩一阵,怎奈车子太过摇晃,他微微启唇:“你家师爷若是不早早将你差走,现在你早就进了狼肚子!”
鹿青音笑道:“你不要吓唬他!”转头对兔子道:“那铁弩寻到了吗?”
兔子点头:“寻到了,多亏了山下有个老人会御马,帮我们逮到了受惊的马!”说完又撅嘴道:“说来也奇怪,好端端的怎么有唢呐声?”
“你也听到是唢呐声?不是鸟鸣?”鹿青音惊异,连忙问兔子。
兔子揉揉鼻子:“对啊!是唢呐啊!小的怎么会听错?”
鹿青音慢慢倚在马车上,思忖道:“这么说来,我昏迷中似乎看到两个红影......”
江见时斜了眼他道:“你被狼咬伤后就昏迷不醒了,你能看到什么?”
“我似乎听到你在叫谁?”鹿青音看向江见时。
江见时眼眸半睁,目光扫在鹿青音嘴上,道:“你觉得我在叫谁?那种关头,我心里唯一惦记着谁?”
此话说的暧昧,颇有撩拨之意,兔子听不明白,鹿青音怎能听不明白?他当即红了脸,别过头对兔子道:“下了马车就给马大人写信,将这里的事情尽数告知。”
兔子点头道:“好。”
一个时辰后,众人下了马车,面前巍峨大门用黑漆油饰,门上有绿油兽面锡环。屋脊雕着瓦兽,梁栋、斗拱、檐角皆用青碧绘饰,一抬头四个漆金大字“明镜高悬”。大门两侧皆为高一丈有余的石狮,石狮底座绘着腾云和祥鹤。门口站着四人,高大威猛,不苟言笑,比起扶丰城衙门的衙差面目可怖许多,一看便是直隶州的官府!
鹿青音打眼一看,心下明了,此地并非同知府邸,而是正儿八经的黍江知府。
岳灵瑛从头前的马车下来,对鹿青音道:“鹿师爷,唐大人乃京师直隶官员,虽品阶并未有我父亲大,但直属大理寺,地方上再大的父母官也要看几分薄面!昨日碰巧知府大人从京师回了黍江,连夜差人将唐大人从岳府接到了这里,此刻唐璁年大人,知府单大人与我父亲已经在前厅内等候鹿师爷了。”
鹿青音忙道:“海镜惶恐,怎能让知府大人等候?海镜现在就去。”
在门口等待通禀时,鹿青音听到了几声大笑,江见时本要和兔子从偏门进,到下人呆的地方好好休息休息,可鹿青音便要拉着他一起......
江见时拽了拽鹿青音的衣服,小声道:“你将我拽来莫不是壮胆?”
心里的想法被江见时戳穿,鹿青音只能低着头无语,毕竟自他出生到现在,这种大场面还是第一次见!
过了一阵,屋内的笑声慢慢止了,侍卫带着两人拐了进去。两人对众人作揖,这才敢抬头看。
正对面坐着的是个中年男子,留着两撇胡子,精瘦却有些凌厉之气,身着云雁常服,此人定然是知府大人。左边一人,与岳灵瑛长得相像,应是正五品的黍江同知岳大人,右边的则应该是唐大人了。
几人眼睛在鹿青音和江见时之间扫,不知何人才是大名鼎鼎的扶丰城师爷鹿青音?
鹿青音上前一步,抱拳颔腰道:“几位大人,小人乃扶丰城知县大人幕友鹿青音,字海镜,身边这位是小的专门请来的捉妖师,也是海镜的友人。”
江见时闻言彬彬有礼的作揖。
几人看清江见时的脸,都愣了愣,岳大人率先道:“这位就是江见时吧?”
鹿青音和江见时对视一眼,好奇的看向岳大人。
岳大人笑着对单大人和唐大人道:“小女就是被这小子整日里迷的神魂颠倒,前些日子我还训斥她,今日一见江公子样貌果真名不虚传,想来我朝上上下下倒是寻不到如此别致的男儿了。”
这岳大人也不怕旁人笑话,岳灵瑛果真承了家父的脾性秉性,直白的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江见时笑了笑以做回答。
单大人道:“不过,朝廷向来忌谈鬼神妖祟,听说鹿师爷更是如此,凭一己之力将那扶丰城鬼戏子的案子都查的水落石出,怎的今日却专门带了捉妖师来?”
鹿青音抬眸道:“百姓寻常案子,自是不敢劳烦江大师,海镜能断则断,但朝廷的案子,则必须带上他!”
单大人不明了:“此言何意?”
鹿青音解释:“百姓案子莫过于吃喝伦理,朝廷案子并非如此!”
“哦?看来灵瑛已经将本官的目的告诉你了?”
唐璁年听的有趣:“不过,怎的朝廷案子反倒需要捉妖师了?”
鹿青音道:“唐大人身居大理寺要职,上至皇氏宗族,下至蝼蚁百姓,哪里有能难到大人的案子?可是这些日子唐大人扔下朝廷的公事,专门来这黍江等候区区一个地方知县的幕僚,那么,这个案子必定有拦路之虎!”
唐璁年眼睛亮了亮,见鹿青音看了眼身侧的江见时又道:“唐大人可还记得,汉王之时的斩蛇起义?”
唐璁年点头道:“自然。”
鹿青音道:“汉王刘邦在丰西芒砀山泽,反抗暴秦,当时他带着军队,很多人对他却不能完全信服,秦国在后面马不停蹄的追杀,有的人有了投降的心态,然而,有一天,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一条白蛇,挡住了大家的去路,众人认为白蛇挡道是不祥之兆,也有人提议回骊山向秦军自首,可那刘邦认为,仅仅是一条蛇而已,并不放在心上,当即寻到就拦腰将它斩了,众人觉得他触犯了神灵,认为白蛇杀不得,可谁知道,不久之后出现了一个怪事!有人在白蛇被斩的路上遇到一个老太太,她哭泣说自己儿子乃白帝之子,近日被赤帝之子斩杀。此言一传开,刘邦借此契机反而真的成了赤帝之子,所有人开始信任他,队伍也从一盘散沙凝结在一起!所以,即便是不存在妖邪,但合适的加以利用,反而会起到平定安民的作用!”
唐璁年欣赏的看着鹿青音又道:“若我并非只想平定安民呢?”
鹿青音目不转睛的盯着唐璁年,慢慢道:“那就是真的有妖,江大师来此定会给唐大人一个交代!”
唐璁年盯着鹿青音好久,倏尔笑道:“果真是王鹤藜带出来的人!”
他哈哈大笑几声,又听鹿青音道:“只是这妖收得斩不得,若是案子了结后来海镜这里寻仇,海镜怕是十条命也抵不得......”
唐璁年眯了眯眼,道:“海镜哪里话?你当我为何专门寻两位品阶高的大人来做听客?就是要为你抹去后顾之忧,今日我当着单大人岳大人的面请你来此,生死以之,福祸相共,我担大你做事!鹿师爷可是王大人带出来的爱徒,若到现在为止仍对本官心存芥蒂,反倒小气了!”
鹿青音知道此般再讲什么条件已经无用,也就自我安慰一番,道:“海镜明白了。”
唐璁年起身对单大人作揖道:“此案牵连较多,又是大理寺隐秘在册的案子,恕下官不能当众商讨,还请知府大人将鹿海镜与江见时交给我,待案子有了眉目,下官定然登门道谢!”
知府大人对鹿青音道:“鹿海镜,今日将你请来,你可要多多上心,我与大理寺素来交好,莫要驳了我单株禾的面子!”
鹿青音忙点头:“海镜定然全力以赴。”
几人又谈了些不咸不淡的旁事,便招呼着各自离开了。
江见时与鹿青音被安排道唐璁年院子里休息,路上江见时问:“青音,你觉得会是妖怪作祟?”
鹿青音驻足,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江见时反倒认真:“京师在龙脉之上,龙气环绕之地多有雷劫,即便有妖邪都是些翻不起大浪的小妖小鬼,能惊动大理寺的必然不简单,可是哪里有妖敢这么大的胆子在龙身上作祟?”
鹿青音笑道:“此妖非彼妖!我与唐璁年口中的妖是作乱之妖,但又是不能由大理寺正法之妖!只有借捉妖师的名头办案,才能给唐大人最好的结果。”
江见时倏尔开解:“你是说唐大人要我们办的案子,后面有条没人能动的了的大鱼?届时只能以妖抵掉此人罪名?”
鹿青音点头:“此案我本不该接,可事情已经寻到了知府大人头上,不接也得接!唐璁年甚是聪明,朝廷想要解决这件案子,但又不想担责任,所以让他偷偷做成私活,就是怕得罪了那条大鱼,但大理寺秉公办案,既是私活就不能使唤大理寺的人查案,唐璁年想让我的恩师王鹤藜来插手,恩师虽已离朝,但毕竟是公职下来的人,况且他又是个怕麻烦的性子,唐璁年这才寻到我。我既非公职,又非朝廷私下养的探子,让我来查案,对唐璁年而言最合适不过!这个案子不仅要破,还要断的漂亮干净,唐璁年从头到尾的意思都是要我保这条大鱼!但还要如斩蛇起义般,斩了这条鱼的罪孽,同时安抚上上下下!”
江见时佩服鹿青音的聪明和透彻,又故意道:“青音这般利用我,也不怕我多了心?”
鹿青音与他走的近了些,用胳膊无意碰着他:“是有些利用在其中,但更多是希望你能陪着我。”
江见时含笑看向他,眼里顿时流露柔情碧波,荡漾出涟漪......
黍江坐落江北,黑山的大雪来到这里有些偃旗息鼓的苗头,除了之前几场算的上真正的雪,之后每每下雪都带着排雨,江面水位跟着高了三四尺,长江上的渔船零零散散被拴在岸边,几天都看不到一人,满是凄清寒凉。
唐璁年召集几人在知府议事厅商讨,了解到鹿青音并非请缨投名之辈,说话间也带了几分薄敬。
鹿青音裹着单株禾差人送来的浅褐流云天鹅绒绢的长袄,直挺挺的坐在官帽椅上,细长白皙的脖颈在鹅绒领的修饰下,很是漂亮。
江见时窝在自己的鹅绒领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在他脖子上。
鹿青音顺着茶盖抿了口茶,湿润了唇齿后,对唐璁年道:“大人,听灵瑛小姐说,此案被称为‘婴瞳祭龙案’,连岳小姐都听说过,想必在民间也不是什么遮掩的案子?”
唐璁年道:“此案在江北一带的确不是什么秘密,但涉及到怪力乱神,朝廷一直不怎么插手,直到最近,太常寺少卿刘彰大人的得力门生,掌管赞礼事物的曹敬瞐,一月前惨死在江边,这才惊动了上头!”
“曹敬瞐?”鹿青音骇然。
唐璁年疑惑:“鹿师爷知晓此人?”
鹿青音忙道:“曹大人掌管赞礼事宜,听说自小就有了灵通,更是对祭祀事宜熟知,为人又谦虚好学,早就成了民间的传奇人物,都说刘彰大人对他很是喜欢,在他十四岁时就招入门中,后来祭祀事宜办的妥帖,深得陛下喜爱,年前封了赞礼郎......可是没想到,这么年轻就......”
唐璁年叹气道:“人突然没了,刘彰大人将此事禀给大理寺,可是大理寺还未着手去查,上面就有人下了令,要大理寺压下这个案子!另一边本官收到了秘密的信件,是宫内送出来的,说此案需要秘查。”
鹿青音知道信件来源不可打问,一时陷入疑思。
一旁江见时审思道:“这么说来,唐大人也不知道此案后面的人是谁?”
唐璁年将茶盖揭起,连同茶沿的茶叶一起送进了嘴里,模棱两可道:“此案无头无序,所以还要辛苦鹿师爷和江大师了!”
过了好一会儿,鹿青音抬头道:“唐大人,能否将案子细细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