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衡递给他热茶,让他慢些说。
鹿青音舒了一口气,接着对葛云衡道:“首先是你关心的案子,十几年前屠了黑山的幕后之人我能确定是朱呈宥。
胡春是兵部的侍卫,参与了我林家抄家灭门案,他真正是由朱呈宥调令,胡春手上有磷石,并非偶然,而是离开朝廷时带出来的,朝廷内与磷石有关的就是朱呈宥,他掌管皇陵事宜,磷石作为皇陵明灯甚是珍贵,不可能再经由他人之手,这一点和十几年前兽台寨拦截的拉着磷石的马车相对应。而前面几辆马车又是我林家人尸身,胡春是他的人,磷石也是他的,所以当年被派往我林家杀人盗尸的正是朱呈宥,兽台寨当晚遇到的朝廷侍卫也是朱呈宥的人。
林家尸体被发现,又丢了磷石和姓名册,马车上还有银子,朱呈宥不知在做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这件事情很隐秘,所以第二天黑山被屠山,是为了灭口后,他们运输货物的事情不被人知道。咳咳咳咳......”
鹿青音咳的胸口钝痛,将火上烧的杏仁汤灌了一杯喝下,又慢慢道:“其次是婴瞳祭龙案,乌兰十三卫拿到的令是朱呈川的令,由此陛下定了三殿下的罪。乌兰十三卫为太子少傅杀人,不惜谋杀朝廷命官曹敬瞐,可是三殿下朱呈川与太子少傅只有一年师生之情,交情实在不算太深,朱呈川为何明明知道此事一旦东窗事发就要受到牵连,还要去帮太子少傅?此事有蹊跷,利益与交换不对等,三殿下不可能傻到这个程度。
所以此事可以直指太子少傅身边出谋划策的道人,这个道人行踪诡秘,没人知晓,但前两日杨修茗与岳灵瑛告诉我,这个道人活动在宫内,官职在一定高度的人才能知道他的存在,恰巧指月与他有过节,说他是狼妖,而正好我们那日在太子少傅府中遇到做法的众道士都是狼妖所化,所以此人有可能就是指使太子少傅做蠢事陷害三殿下的罪魁祸首。”
马秋霆问:“这妖精鬼怪之说,若在查案期间并不能服人,此依据站不住脚。”
葛云衡也道:“这道士与朱呈宥又有什么关系?”
鹿青音道:“我与指月在杨通判府中,闻听庆王曾经赠与他三只铁□□,说明庆王朱呈宥与杨家有私交,那么杨修茗又怎么会被那狼妖,也就是被道人猲狙盯上,这其中朱呈宥定然做了中间人,否则透漏指月行踪的人为何不是岳灵瑛?而是杨修茗?杨修茗通过朱呈宥认识了猲狙,被猲狙威逼利诱跟踪指月,所以朱呈宥与猲狙认得。
据了解,范越又是猲狙的徒弟,所以朱呈宥要求猲狙陷害朱呈川,方法很简单,范越是睚眦府中的人,又有些法术,弄一块朱呈川的红虎令牌简单不过,通过范越,朱呈宥得以成功利用朱呈川的名义指挥乌兰十三卫,在黍江做下诸多恶事,谋杀曹敬瞐。而我......”
他抚住自己的胸口,忍着难受:“是朱呈宥推动此案,谋害朱呈川的最大棋子,所以他派人保护我,为的是我能将案子推进到最后一步,得到他想要的结果。此事我是从张贵安的死上看出来的,渔民张贵安是乌兰十三卫的接头人,他见过范越,朱呈宥不能让人知道号令乌兰十三卫的令牌有可能是朱呈川家臣范越偷来的,他要将朱呈川随意调派乌兰十三卫的事情做实,所以当他看到张贵安投奔了我,他自然要灭了张贵安的口。”
葛云衡疑惑:“他这么处心积虑的要害朱呈川,除了皇位怕是也没有什么旁的理由,只是朱呈川在婴瞳祭龙案上哪里能伤的了元气?只怕是暂时被夺了金西大军的兵权而已。”
“如此就够了。”
鹿青音眸色清淡,静静的扫着他与马秋霆:“他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他也想找到那几百万两银子,因为他怕这笔银子落入朱呈川手中,帮助朱呈川扩充了军队,很明显他想引导我相信朱呈川早就有谋逆之心,我林家就是因为太子谋逆被灭门,他这么说不过是希望我真的忌惮朱呈川,从而帮他打通扶丰城的货物往来之路。可是人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实则是他内心的反应,说明,他才是真正想要用钱扩充军队的人。”
马秋霆不理解:“朱呈宥是文王,并不善于率兵打仗,也未曾听说过他囤兵之事,况且数百万两银子,他便是藏,也不可能不被人发现,你可知当年大理寺动用了多少人马寻找这批银子,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鹿青音道:“此事海镜细细想过,的确,朱呈宥囤兵,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他若是敢这么做,朝廷上上下下几千双眼睛盯着他,断不可能,但是他若寻到了帮他在此事上李代桃僵之人,再正大光明的受了他的兵权,此事岂不是一箭双雕?”
马秋霆瞬间震惊:“你是说朱呈宥想要夺了朱呈川的兵权?”
鹿青音点头:“这件事之前我也没有想明白,只是想着朱呈宥陷害三殿下朱呈川是为了继承太子储君之位,但是我师兄王高阳突然从金西大军告假,前来帮助我调查婴瞳祭龙案,就已经很奇怪。指月曾与我提了一嘴,我本来下意识没有注意此事,但此事的确是个关键,那就是我师兄王高阳当时与我们进入萼魁坊,得知萼魁坊鸨母惨死,萼魁坊内无人提及鸨母惨死何处,而王高阳却清楚的说出了鸨母的死亡之地,所以,这个案子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他来,表面是恰巧晓得我遇到困难前来相帮,实则是打探和了解案子的内幕与进程,同时将偷了红虎令的范越这条线索无声无息的告诉了我。银甲出现,我想师兄他们就已经猜到了这案子的幕后主使是谁,目的为何?”
葛云衡不解:“朱呈川为什么任由朱呈宥陷害自己?”
鹿青音道:“这就又回到了我们方才说的兵权上!军队不似朝堂,想要夺权,收买人心为第一位,金西大军虽不如十几年前那般壮大,但一直以来人心凝聚,甚至将朱呈川的话奉为圣旨,若要动摇军心,朱呈宥定然要安插自己的人进去。这之前,师兄跟我说,现在的金西大军,人心涣散,搅得朱呈川不得安生,此话其实是在点我,当时我没有意识到,但现在就很清晰了,朱呈宥定然在金西大军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故意扰乱军心,等待朱呈川因为婴瞳祭龙案被调回京师的一日,有人自然而然会帮助他为将士洗脑,也为有一日他顺利掌管金西大军作准备。
朱呈川与我师兄王高阳查不出此人是谁,想要重获军心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等待蛇窝的大蛇自己露头,到时候可以抓到朱呈宥安插的奸细!那人藏的想必很深,所以朱呈川与师兄借我查案的东风,心甘情愿的被押解回京,等待朱呈宥露出马脚。”
葛云衡:“可若顺了朱呈宥的意,岂非得不偿失,自己将军权拱手送人?”
鹿青音微微一笑:“别忘记了,还有我!收买军心定然要养军优待军队,所以现在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朱呈宥哪里来的银子?也许马上从扶丰城出得货物就可以告诉我们答案。”
马秋霆凛然:“那些货物拉的是银子?”
鹿青音:“寻常宝贵货物单可以由张登的驿站负责,可他的马队不仅有张登,还有邝绅,还有他身边的高手,除了是银子,再无别的可能。”
马秋霆捏了拳头:“海镜是说,那批银子在我扶丰城内?”
鹿青音抬头看他,目光炯然:“正是,灭因寺!”
葛云衡也怔怔的看他:“你说的是太子谋反案中导致林家灭门的六百万两白银?”
鹿青音点头:“没错,葛寨主别忘记了死去的七个山匪,此事也印证了这一点,葛寨主猜测这七个山匪是为了报仇,但是有一点立不住脚。”
葛云衡:“什么?”
鹿青音:“十几年前屠杀兽台寨的是朝廷的人,不是武僧,能让这七人动手的原因莫过于这其中不仅有武僧也有朝廷的人,说明朝廷和某个寺庙有什么联系,其二这七人可能也发现了这批货物是银子,所以遭来了杀身之祸!可为什么偏偏朝廷的运货队伍里会有武僧?从附近来看,有武僧之地只有灭因寺,有可能关于这批货物朱呈川想乘着我的船找到银子,他也找到了!朱呈宥以为自己的计谋万无一失,可没想到,却是屋前挖井作茧自缚。
若是此案上报陛下,不单是现在的金西大军,朱呈川完全可以讨回自己当初失去的大部分兵权。经过下午的交谈,我已经确定了朱呈宥的目的,他明暗布局,不是想要储君之位,他想要的是,现在就做皇帝!”
马秋霆突然笑了,笑的声音很大,倏尔摇头道:“本官做了十年的知县,自己城中藏着六百万银两,竟然不知道?糊涂啊!糊涂!”
鹿青音道:“不止六百万!如果当年那六百万银子都不见了踪影,应该是早早运送到了灭因寺,而后这几年陆陆续续进入扶丰城的,是朱呈宥从其他地方囤来的钱财,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有能力调动军队,进行谋反。大人也莫要自责,六百万两不是小数目,能在灭因寺藏着就已经让人想象不到,大人没有意识到也是自然。”
葛云衡思忖片刻,喃喃:“所以张登负责的货并不是经过扶丰城,而是抵达扶丰城,这十几年来那些车上藏的也都是银子?”
鹿青音不置可否:“扶丰城东西两道门,货物进的是东门,经过杜承风交代和我的观察,进来的东西进了灭因寺,与出的货物并不在同一天,车辙也不一样,进的东西车辙深且马车严实,出得东西轻,马车简陋,一早我去查了一批从灭因寺后山山洞出的货,若是没有猜错的话,那车上装的应该是尸油,而进城的车上装的应该就是银子!”
马秋霆:“这六百万两银子当年分批进入了灭因寺?”
“我看不然,当年出事之后,朱呈宥应该没有时间将这些银子分批安放,大理寺彻查,没有找到银两,说明十几年前那数夜的拉运,除了磷石、我林家人尸身,还有就是六百万两白银。”
马秋霆想不明白:“灭因寺小小寺庙,如何能藏得了这么多银子?若是埋在地下,那起码也要见到成山的土堆,可是并没有!”
鹿青音也犹豫了几分,道:“除非我们亲自前往灭因寺,否则,这批银子的去处,也只是我一人的猜测而已。”
葛云衡问:“你打算怎么做?”
鹿青音微垂双眸:“过几日朱呈宥有一批货要出城,他来找我,说明出的货不是尸油,而是银子,显然,现在时机已到,他定然是需要银子收买军心,到时候我放他进城,然后混进他的队伍中进入灭因寺,只有亲眼看到,才能确定此事,一旦确定,还需马大人帮我联系恩师,将此事来龙去脉上报朝廷!”
鹿青音咳的声音嘶哑,他说了太多话,力气竭尽。
葛云衡道:“你这身子如何能潜入朱呈宥的队伍,我与你一起!”
“也好!”鹿青音对葛云衡笑笑:“我帮你找到了仇人,你帮帮我,也算应该!”
他微微仰躺,瘫在椅中,疲惫道:“只要查到这些银两,当年我林家贪污国库的罪名也许就会得以澄清,那胥吏已死,唯一的办法就是这些钱了......”
马秋霆道:“事在人为,海镜能查到此处实属不易,此次若你我都能平安,还是辞了官享享普通人的清福吧!”
鹿青音抿嘴微笑,他知道马秋霆说的是心里话,如今自己竟然也如他一样,只是要过这样的生活,他身边必须有那个人在......
那一抹笑容化为苦涩,被葛云衡尽收眼底。
葛云衡又将那蒸腾的杏仁水往他身边推了推:“江见时......走了?”
鹿青音闭着眼摇头:“被他师父带回去了。”
“去了哪你知道吗?”
鹿青音又摇头,像是不愿多说,撇过头去。
葛云衡道:“大时山遥远,事情过后去山中寻一寻吧。”
鹿青音道:“他不在大时山。”
“难不成在扇境?”
扇境?鹿青音努力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马秋霆转头看葛云衡:“当真有扇境这座山?不是说是传言?从未有人见过?”
葛云衡道:“其实也不算传言,这山是个仙山,进去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我也是小时候无意中走进去遇见江见时的,当时迷了路,下不了山,在山上转了两天,看到他正在洗澡......当初见他以为是个仙女,最后一路跟着他才出了扇境。”
鹿青音神色焦急:“你可还记得怎么去那山?”
葛云衡道:“大致记得,但是需得雨天,雨天之时黑山悬崖边会出现两颗歪脖子树,通过树下的雨帘,就可看到通往扇境的路。”
说完葛云衡又揶揄道:“我跟你说这个,是看你这般模样......并非发自内心想告诉你,让你去找他。毕竟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也许记忆又差。”
鹿青音突然撑起身子,对葛云衡抱拳:“谢谢葛寨主相帮!”
马秋霆叹了口气:“你瞧瞧你,刚刚还没精打采的,此刻说站就站起来了,说我马秋霆贪恋美色,我看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鹿青音抿嘴笑了,他才不管扇境是什么危险之地,只要有办法找到江见时,这才是他为林家翻完案后活下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