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菲的死给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霾。
她的父母来学校的时候,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位母亲还一直说,都是我的错。
如果她没有那样说自己的女儿,如果她能保护好她,不叫女儿被别人欺负,如果她再强硬一点,就不会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去了。
一个原本美满健康的家庭,就这么轻易的毁了。
那天程胭站在离尸体最近的地方,学生把这里围成了一个圈。
人声鼎沸,啜泣私语。
程胭看到了位置偏后的怀善和宋瑜。
她们两个人离的很远,一个在最左一个在最右。
她们的表情一样淡漠,无何悲喜,好像一条人命也不过如此。
宋瑜是见惯,怀善是麻木。
她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她当时没有熬过来的话,下场就会和高云菲一样。
距离高考还有整整一个周。
专案组被局长狠批了一顿。
这么久了不仅没有抓到人,反倒还出了新的人命。
他也知道,宋汇的干涉让案子更难前进,可是他也顶着上头的压力,那三个男孩子的家里都不是好对付的,他就希望能早点破案。
专案组的人哪个不是原先局里的翘楚,破过那么多案子,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砸了招牌,迄今为止,除了陈墨和宋瑜,他们一点头绪都没有。
是真的无能吧。
再次踏足银艺的时候,程胭的心情已经沉重到极点了。
她碰见孟怀恩。
忽然就想起之前她说过的话。
“银艺是个很神奇的地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们去探索。”
她拦住了孟怀恩。
“警察姐姐,又见面了。”孟怀恩好像一直都是都虚弱的模样。
“想找你打听点事。”
“好。”
程胭还没有开口,孟怀恩就先给了她一个提示。
“警察姐姐,听说你们在查陈墨?”
“你想说什么?”
孟怀恩笑了笑,说:“姐姐,陈墨是个混混啊,还是个无父无母,家境贫寒的混混,你们怎么都把这一点忘了呢?”
程胭听的云里雾里。
对面的人叹了口气,“江南会所好像不是什么高级的会所,好多混混都在那工作过,你说陈墨要是其中的一员,会不会有人帮他呢?”
程胭眼神定住,直勾勾的看着孟怀恩。
这个女孩子,和她最开始见到的似乎不太一样了。
她能这样说,代表她已经知道,陈墨就是凶手。
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证据,可是她知道。
“你好像,真的对银艺很了解。”
孟怀恩还是笑,她的笑容委实不太好看,病怏怏,有点瘆人。
“如果你像我一样,长年累月的被欺负,总会培养出点不同寻常的本领的。”
说完她就走了,藏青色的校服裙摆动,女孩子身上,依然带着很多秘密。
她回到宿舍,看见怀善站在窗边。
“你跟她说了?”
“是。”
怀善垂眸,唇边浮现苦笑,“你这样,不就是害了陈墨吗。”
“怀善,”孟怀恩轻轻叫她的名字,“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你。”
“马上就要高考了,老师说了,你不可以被干扰,只有把那些警察都赶走,你才算彻底安全。”
“那宋瑜怎么办?”怀善偏了偏头,看向孟怀恩问。
“还有我,还有老师,我们都会帮你的。”
为什么宋瑜不是第一个死的人?
罪恶的源头,最坏的那一个,当然要留在最后,接受最残酷的惩罚。
-
顺着孟怀恩给的线索,专案组又有了新的方向。
程胭想起来,那条河在四兴路附近,她叫方墨尘帮忙看着宋瑜,她往四兴路走了一趟。
从主路旁的一条小道经过,能穿进巷子里。
这儿没监控,而且是条死路。
只是有几户人家还住着。
巷子里有收音机的声音,老人搬了椅子坐在外面晒太阳。
程胭一路走过去,发现最里头有一家烟叶铺子。
他们之前来查的时候,这家没有开。
“陈墨的口袋里永远都有烟。”这是陆承跟她说的。
程胭想了想,走了进去。
玻璃柜里有烟,她买了包最好的。
卖烟的是个老头,好奇的看了程胭两眼,这年头姑娘家家的也抽烟。
然后,这姑娘家家把警官证掏出来了。
“四月十一号的晚上,有没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来过,很高很瘦,看着有点凶狠。”
前面那些描述老头一点不印象,一说到凶狠立马激动起来了。
“那何止是有点凶狠啊!我还以为他要来砸我铺子呢!吓得我第二天就关门回老家了!”
难怪。
“那个小伙子在我店里买了烟,我还奇怪呢,我这地方偏的不能再偏了,店面是自己家的,开着就图一乐,然后那小伙子不仅找过来了,还买了烟在我这坐了大半夜呐。”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你还记得吗?”
老头摇头:“这我哪记得,反正那时候挺晚了。”
程胭刚开车要回专案组,方墨尘的电话就来了。
陈墨不仅在江南会所工作过,赵一德死的那晚,他去了江南会所。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陈墨。
他们还没抓人,陈墨自首了。
审讯室内,少年双手摊平放着,指腹有茧,虎口有疤。
那双手早经世俗沧桑。
陈墨抬起头,大家都说他看上去很凶狠,他皮肤很白,青色血管明显,眼底是黯淡无光的,其实他长得不凶,甚至很书卷气,只是配上漠视一切,狠厉阴鸷的表情,就显得格外凶。
“人是我杀的。”他先说了这么一句。
“那三个孙子以前老是嘲笑我,说我穷,还找人打过我,我一直怀恨在心,四月初的时候,他们又合伙堵了我,我不想忍了,所以杀了他们。”
秦最手上的笔点着笔记本,他道:“说说你是怎么杀了他们的。”
“我提前好久就开始摸路线,专找没监控的地方走,实在没办法,就找社会上的朋友去弄监控。”
“孙泽是我约他出去的,我说有秘密要告诉他,还说认识了个顶漂亮的姑娘,想介绍给他,求他以后别再找我麻烦。”
陈墨说的很平静,却又把每个细节都说的十分清楚。
“见了他以后,我二话没说直接拿刀捅了他,我看他倒在地上,一直流血,心里很慌,就赶紧跑了。”
然后宋瑜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捡漏,彻底让孙泽没了命。
“赵一德去江南会所是我原来在那工作认识的朋友告诉我的。”
“我知道会所里有个厕所边没监控,我叫人把他引到那边去,拿麻绳勒住他脖子,勒死了之后,从厕所的窗户跳了出去。”
“至于卢世嘉,你们知道的,我买了百草枯,掺在酒里,他跟我喝酒喝迷糊了,然后那瓶酒有怪味他也没多想了。”
自始至终,没有人打断他,就是很平静的听他讲。
一个刚过十八岁,成绩优异,未来一片光明的学生,就这样成了杀人犯。
听见“光明”这个词的时候,陈墨嗤笑一声。
他说:“我的人生,早就毁完了。”
有多早呢,记不清了。
他刚上初中就没了父母,寄人篱下,不受待见,院子里的孩子都嘲笑他,舅妈跟表弟见了他就烦,他就想好好学习,考上好高中好大学,以后就熬出头了。
知道银艺成绩好可以不用交学费,他每天学习到凌晨,一点都不敢懈怠,拿到通知书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高兴。
大概他命是真的贱吧。
自以为一切都会不一样,没想过会变得更差。
那些富二代官二代就喜欢欺负他这种条件比不上心气高的人,刚上去的时候还好一些,忘记从哪一天开始,他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
陈墨记不清自己受过多少羞辱,挨过多少骂了。
就是有那么一天,他不想再被人欺负,他跟着社会人士混,认老大,干坏事,学打架,谁敢打他他就打回去,有一次差点把一个学生打残。
闹到家里去的时候,舅妈恨死他了,舅舅看他的眼神也是浓浓的厌恶。
陈墨知道,他待不下去了了。
他搬到外面去住,跟着外面的朋友收保护费,打工,能赚钱的,不是十恶不赦的事他都干。
有句话怎么说来说,当你开始变得强大,世界都对你和颜悦色。
虽然不太恰当,陈墨还是想说。
学校里那群怂货果然没再怎么找他麻烦了。
陈墨唯一不想改变的只有学习。
他还想好好读书,上个好大学,就算满身污泥也要爬起来。
孙泽他们彻底破灭了他的梦想。
少年凌云志,就这样毁于一旦。
陈墨很配合专案组的工作,不管做什么说什么他都应,好像顷刻之间身上那种戾气消散干净。
从他来到这里,过去了三天,没有一个人来看他,或是打电话。
狐朋狗友靠不住,他也没有家人了。
那天在专案组,方墨尘说她想哭。
说完就开始掉眼泪。
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杀了三个人,怎么还那么让人心疼呢。
罪犯也曾是少年,朝气蓬勃,良善温和。
案子就这么破了,他们都松了口气,但也没有感到开心。
就在陈墨被移交给其他警察的最后关头,怀善来了。
怀善没有穿校服,穿了一件白裙子,干净整洁,透着纯真气。
她问:“我能和他单独说会话吗?”
程胭看了眼秦最,见他没有意见才答应。
两个人在审讯室说话。
也不算吧,只是静默了很久,怀善上去抱了抱陈墨。
在那段孤立无援的日子里,他们也曾是彼此的慰藉。
“你怎么这么傻呢。”怀善只是在陈述。
陈墨没说话,只是眼眶已有了些湿润。
少年少女,有最真挚的情感。
只是拥抱,都能叫人热泪盈眶。
送走陈墨的时候,程胭听见他对怀善说:“等我。”
程胭并没多想,只当是安抚的一句话。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