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日:
一个单独的人很少产生笑的欲望,可是我看着自己前几天写下的那些东西,却激起了我一种十分强烈,甚至可以说是野蛮的感觉,这种歇斯底里的笑声的感受是纯净的。不用你们细说,不久后这一切自会拆散了,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我混浊的呼吸,这还相当富有生机,然后再过几小时,心跳消失、呼吸微弱,风也猛烈地起,夜暗下,一切变了模样。
这一切并不是十分新鲜的东西:这些无害的情绪,我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因为产生这种情绪,只需要稍微孤独一点就可以了;孤独到恰好能够在适当的时候摆脱可能是真实的事情就足够了。
现在,那些人没来的时候,我的夜晚到处都有一些放在桌子上的类似啤酒的东西,我孤零零地在一片欢乐和正常的人声鼎沸中,望着手中的这杯啤酒,我看上面,看下面,看左侧,看右侧,我就是不愿意直视。我也知道得很清楚,所有人都不能帮助我,我已不配躲在他们身后逃避了。他们会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大笑着对我说:“这是一杯啤酒,它跟别的没有什么不同,在上面写着"这是马尿"的提示词,嗯。当然,啤酒的杯身上斜角形的,有一个把手。”
我知道这一切,可是我还有别的东西,差不多看不出的一点东西。不过我再也不能够把我所知道的解释出来了,不能对任何人解释。我知道的是:我慢慢地滑进水底,向害怕滑去。
3月7日: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写的。
我的故事也就是谋财害命、做贼心虚再加上一点点猴爪的诅咒和哥特式的黑暗和孤独、绝望、恐惧罢了。
现在是夜间一点半,我坐在椅子上,身旁是未燃尽的蜡烛,一切近乎正常。在一个独居者的世界里,一切总是正常的,尤其是在深夜,这是因为他经常习惯于熬夜的缘故,没有人比他更理解黑暗的美好和可怕。
“写下去。”
我对自己说。
我看见自己的心胆怯了,这已不是我第一次这般犹犹豫豫,我感觉我的脑子要再次放空。从两点到四点,我的日记上再也没有加上一行字,此时的我呆头呆脑的站了起来,熄灭了奄奄一息的灯火,躺在床上想要慢慢入睡。我在曾经,在我刚孤独一人不久时,常常像这样——那时候我孤零零的活在,完全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永远也讲不出来什么,我收到了很多同情的眼神,同事、领居们也好,上司也罢,他们的眼光永远不能令我触动,唯一支持我活下去的就是妻子……遗照上那温柔的眼眸。
3月8日:
真奇怪:我已经写了十多页,却还没有说出真话——最低限度没有把全部真话讲出来。我看着之前拐弯抹角写下的: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写的,我的故事也就是谋财害命、做贼心虚再加上一点点猴爪的诅咒和哥特式的诅咒和孤独、绝望、恐惧罢了。——我是昧着良心写下的。我真佩服一个人能够像这样说谎。
每个人的回忆里都有这样一些东西,它们不能公之于众,而只能向朋友公开。还有一些东西,即使对朋友也不能公开,而只能对自己公开,而且还得在特定时刻。然而,最后还有这样一些东西,甚至都害怕对自己公开,并且这样的东西,在每一个胆小鬼那里都有相当多的积累。
甚至可以这样说:一个人越是胆小,这样的东西就越多。
至少,我是在不久前才下定决心回忆我过去那些奇遇的,而在此之前我总是刻意回避它们,甚至有点惶恐不安。
可是,问题又来了:我为什么要急于写这些东西呢?我为何要怎么着急将一切都呈现出来呢?
“算了,管他的。”我感觉自己如果深思下去一定得不到任何答案,所以我就这样安慰自己。不过……也许,因为我只是一个杀人犯、也是因为我是一个精神病人,也许因为我故意想要将所有东西都呈现出来,以便我在被死神带走的时候能够安份守己些。总之,这一切可以有成千上万个原因。
或许你们会追问我:我本人究竟因为什么原因,为了什么目的想要想要通过写作的方式来得到解脱(注意,我这里用的是解脱而不是救赎。),如果不是为了我们这些读者,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把一切都默默记在心中,而不必行诸于文字上吗?
的确。不过将这些东西写在纸上显得郑重一些,虽然这里面的内容显得荒诞离奇、可笑,但仍存在某些能够警醒人的东西,能使我更好的看清自己,变得更加具有章法。除此之外,也许我还能通过写完这篇日记,真的获得地狱的谅解,比如说,眼前就有一个不久前的回忆重又压在我的心头,还在几天前,不!应该说我一直清清楚楚的记得它,只不过从前我选择性地忽视了它而已——几天前,它不得不让我注意,它就缠住了我,想将我拖入无边的深渊。但是,我必须驱除它!这样的回忆我有很多个;而这数十个回忆中有一个突兀的冒出来,重压在我心头,让我很不舒服。我相信,如果我将它笔录下来,我就可以孑然一身、毫无牵挂的欣然赴死。那么,我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最后,还有一点:我觉得百无聊奈,我的生活已经提不起我的兴趣,我的妻子也在不久前被我再次杀死,阿莎加——那只猫,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写这个日记倒也算得上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据说,当你全身心投入某一项工作时,就会变得坦然自若,能够平静的面对过去和未来。嗯?那么,我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趁我心脏仍在跳动。
此刻外面很热,阳光紧逼大地,越来越热。街道上有着炫目的红光,房屋也在不停喘气,窒息的热浪冲击着天空,我凭窗乜视着空无一人的大街,也许是这近乎异常的寂静,让我触景生情,回想起了那些直到如今还缠绕在心头的往事。那么,就把这个故事称为:落日前的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