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醒来时,我已躺在厄舍府内,躺在一个宏伟房间内。我的四周围着一些用长颈瓶装的希俄斯岛红色葡萄酒,我的内兄在不远处坐着。除了这些,我还看见一道巍峨的黄铜大门:这个房间没别的入口;那道大门也是由中世纪著名工匠乌诺斯铸成,稀罕的是这道门只能从里边开闭。
房间里的黑色帷幔,是我看不清苍白的月亮和星星,也看不见窗外山脚下无人的街道,但挡不住的是那不详之兆,无论是物质上的存在还是精神上的实感。当时,除了气氛的压抑、窒息的感觉和如焚的忧虑之外,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在我苏醒的前一刻——意识清醒敏锐但思维能力却沉睡不醒时,神经所经历的那种对生存的恐惧;刚刚……我很确定,有着一种死亡的压迫缠绕着我,缠着我不放,它缠住了我的四肢,缠住了屋内的烛光,缠住了整个世界,一切都一切都被它缠住、所有的一切也都被它压到,除了那七团照亮屋内的七盏油灯的火焰。七盏灯的火苗都又细又长,而且一动不动。
我探出头去,从墙壁上的一面镜子里发现了自己苍白的脸色、看见了眼中的萎靡不振和焦躁不安。然而,突然!我听见某个东西在窃窃私语、喃喃嘟囔、嗤嗤傻笑,像疯子一样,说的是什么?我不太确定。
……蛇,闪电,黑暗,墙壁倒塌,刀刃,大海,他们一边疯疯癫癫、歇斯底里的狂笑,一边孜孜不倦的尖叫,听上去所有人都疯了,就像被困在了和我一样的房子里,和另一个可怕的自己共处,听上去就像每个人都被困在了同一个噩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四周的烛火开始熄灭,一盏接一盏,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空气中闷热的令人烦躁,但灯火就这样无力的熄灭了,然后他们的声音也开始戛然而止,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只是下和先前在郊外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堆满着无数垃圾、充斥着尿骚和尸臭的房间里面沙哑的叫,自言自语,说着什么蛇、闪电、黑暗。
兰斯洛特伯爵,我的表兄。他忽然转过了身,他那张被黑暗扭曲的脸和那双被死神熄灭了一半生命之火的眼睛似乎对我的情况感兴趣,就像那种死者也许会偶然对即将死去的人都快乐所产生的兴趣。虽然我知道这是内兄的眼睛在凝视着我,但我仍旧感到更加心惊,我强迫自己扭过头去,因为我害怕一抬头自己会见到一双面容被损毁脸上挂满蛆虫、令人毛骨悚然的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怪物!我继续用呆滞的目光凝视着镜子,用微弱的呼吸、急促的心跳提醒着自己还活着。渐渐地、我的心跳平静了下来,在屋里黑色帷幕间的呼吸声和越来越弱,最后甚至完全消逝。
可是!随着一声轻微的咳嗦,从我那即将消失的呼吸中,站起来了一个模模糊糊、飘忽不定的影子,就像月光刚刚升起来时可能映出的人的影子;但在我看来它既不是人的影子,也不是神的影子,更不是我所熟悉的东西都影子,它在原地伫立了良久,最后终于在黄铜大门的表面附定了。——那若明若暗,虚无缥缈,毫不成型;既不信人也不像神的影子,就这样附在黄铜们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完全静止。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差错,影子所依附的门正对着窗外。
自从那影子从帷幕飘出之后,我的内兄也站了起来,他抬起头目光久久的盯着它。
在这一片死寂中,我终于忍受不了了,我从床上爬了下来嗫嚅的询问内兄那影子姓甚名谁。
然而,我就像失聪了一样,只能看见内兄的喉咙蠕动,嘴唇一张一合,空气中呢?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紧接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发现自己坐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而且是一人独坐。我想,我似乎刚从一场乱七八糟、令人烦躁的梦中醒来,我看向时钟,知道了此时是深夜四点。
我对傍晚和半夜的这段时间里我在干什么,我毫无记忆,或者说至少没有一个准确的影响。我只记得,表兄跟我说完那些话后,我望向铜门,发现了一张脸——应该说脸。它在和我对视,就在内兄的前头,但他看见的东西似乎和我不一样。就好像只有我才能接着月光看见那张脸,一张彻底歪斜、扭曲的粗麻布脸,嘴里吐着铁锈的尖牙,在它的身后……拖着某种庞然大物。廋长是四肢支撑着铺开了的身子,上千只活蹦乱跳的乌鸦在一个旧笼子里,我认得那个笼子,是我曾经用来关阿莎加的,是我不久前扔进妻子坟墓的那个。然后我看到了许多眼睛,许许多多的眼睛,就像猫一样……
我身边的桌上亮着一盏灯,灯旁放着一本书,那本书并不惹眼,我过去就尝尝翻阅它,因为它是我和妻子最喜欢的一本。可它怎么在这儿?怎么在我的桌上?为什么会我一看见它就情不自禁的发抖。这些问题不是短时间能够说清,最后我冲上前翻开了那本书,可就在我翻开的那一页,我看到一个下面用鲜血加了横线的句子:
*
友人曾告诉我,
若我能去爱人墓前,
你的痛苦便可以减轻。
*
那为什么?当我几天前写下这个句子时,我的头发会倒立,我的血液会凝固。
随着一声轻轻地敲门,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他附在我的耳边用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跟我说话?他说了什么?我听见了一些支离破碎的声音。他说现在的街上就只剩下一些小孩了,如果我后面没人出来……那我就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大人。说到这,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洗,令人毛骨悚然的情绪,他给我讲那些人都惨叫声是如何静下来的,血红的光是怎么染红墙壁的——瘆人的咬牙声,惨叫声,还有牲畜和宠物的嘶嚎……他给我讲黑猫,上百只!——上千只黑猫!但它们并不是黑猫。
“你还不明白吗?”他指着我身上的衣服,我的衣服上粘着泥土,凝着血迹,我说不出话来,他又抬起手,胳膊上有被野兽抓破的凹痕。
“它们是烟雾冥火!它们不是真的,它们不可能是真的……”
“听……四周响起了那个声音。它们在跟着那个声音,那个深沉、沙哑的声音一直藏在了最下面,你还不明白吗?”
此时,我的脑子一片混乱。过了好一会我仍处于茫然中。
噢!天啊……阿莎加!我把它忘了,我把它抛下了——在这间屋子里,在这个有着狼人的屋子里!大伙——他们原来全死了,神啊!神啊!它一定在报复我,只要它尝了你的背叛,只要它对你彻底失望了,它就绝不会松口,它不会放过你,它不会——
那里来的猫叫声?!
你们能——
难道你们听不见?
……阿莎加。
这不是一种生物叫声,而是许许多多生物的音调,它说话时候嘛,每发出一个音节就变换一种语气,这声音阴沉沉的钻进人我的耳朵,瞬间,我回忆起来妻子、内兄、父母、朋友们那些熟悉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