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您想知道我们的主人公——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我,因为事情都是我做的,——您想知道,我在自己的角落里干些什么,为什么一位“朋友”突然来访会使我整整一天寝食不安、茫然若失?您想知道,当我的房门被推开时,我为什么全身一震,脸涨得通红,为什么我不善于接待客人,为什么如此丢脸地被这样简单的社交负担压垮?
“对,对!”忽然,我的脑袋里响起了这样我所熟知的、狡黠的声音:“没错!先生,他们正是想知道这些。是啊,您讲得非常精彩,但我奉告你最好不要讲得这样精彩行不行?因为您这样讲,活像在照本宣科。”
“哈?怪物!”我勉强忍住自己想要发笑的冲动,用庄重而刺耳的语调大声呵斥道:“你可别高兴的太早,我自己也知道我讲得很精彩,可是——对不起,我不会用其他方式讲述。亲爱的朋友们,我就像被所罗门王加上七道封条在瓶子里关了一千年的妖精,这七道封条现在终于通通被揭去了;我和自己的生活分别了怎么久,现在,我脑袋里几千个阀门一齐打开,我必须让话像江水一样滔滔不绝地奔流,否则我会憋死的,——而这恰恰表明我的做法是正确的,你注定是要再次沉睡的,因此,请不要打断我,请顺从地、乖乖地接受你的死亡;要不——我们就一起现在死去吧。”
“好——好——好!千万别这样!讲下去!你乐意的话那就继续讲下去。”
那我继续讲下去了,我的朋友们。
多年以来我的家族每一位成员都被一种怪病缠身,因无更确切的病名,那些医生们统一称它为D.卟啉症,D是我的家族姓氏的首称字母。尽管此症的直接原因、诱发原因乃至其真正的病理特征都还是一些未解之谜,但上千年的相处中,我们家族对其特征已经相当熟悉。
此症的发病情况尤其不定,有时病人在一天或更短的时间内处于一种异常的昏迷状况,他没有知觉而且一动不动,甚至连心跳都已停止,但身上仍保持着微弱的体温、脸颊中央尚且也残留淡淡的血色;倘若把一面镜子凑到他的嘴唇边,我们还能察觉到一种迟钝的、不均匀的、细微的的肺部活动。有时这种昏迷的时间会延续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这时连最细微的仪器和最严格的医学测试都无法确定昏迷者的状态和世人所理解的绝对死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通常,我们家族称这一情况叫:埋葬。
有时,我们家族成员会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渐渐的陷入一种半昏厥或半昏迷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我们没有痛苦,不能动弹,或严格的来说没有任何思想,却有一种朦胧的生命意识,能模模糊糊的感受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在此期间,我们会一直保持那种状态,直到发病期的那个转折点使我的心灵恢复运动和声音——心猛一阵骚乱的跳动,耳朵听到更加真切的声音,然后一片短暂的空白,之后声音,运动和触觉。在另一些时刻,该病会缓慢地向我们袭来,在前几天我们会渐渐的感到恶心、麻木、发抖和眩晕,在这种时刻我们会提前进入地下室。然而,在后一种昏迷中,我的苏醒之迅捷和发作之缓慢突然间形成某种比例,就像一个人瞬间醍醐灌顶一般,灵魂之光蓦地降临于脑海;除了这种昏迷的倾向,我们家族还对剧烈的阳光感到过敏,因此我们习惯于昼伏夜出。
当然,除了上述两种情况,我们家族成员的健康状态似乎良好;千百年来我们也没能察觉这种疾病对我们是否有什么影响,除非真的可以把我们脑内的声音视为一个特异之处视为并发症。在第一种昏迷中醒来时,我们往往不是一下子完全神智清醒,而总是一连好几小时地陷入在恍恍惚惚的惘然困惑,思维能力基本紊乱,对事物的认知也存在某些偏差,脑海里则有魔鬼的声音兀自响起,偶然它说一些你听不懂的话,偶尔它也会给你讲一个寓言故事:孤独的神明因为死前自己的罪孽没有赎清而被喂给了黑猫,最后变成堕落的神明回到这个世界。
在我们所有的感受中,没有肉体上的痛楚,但又有一种无限的精神上的悲伤,我们家族成员的想象力往往特别悲观和阴森恐怖,我们喜爱黑暗中的东西,如蝙蝠和墓碑之类的。
我们沉湎于死亡的幻像,而永生的痛苦始终占据着我们的脑海,我白日所面临的那种可怕的危险日夜缠绕这我,在白天,沉思的痛苦令我不堪忍受;在夜晚,冥想是折磨更是无以复加!
无数在梦中压迫我的阴沉幻像中,我只选择几个独一无二的记载于此。
“听我说。”在我又一次陷入比往常更长久地昏迷时,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摁了我的额头上,一个沙哑而冰冷的声音对我说道:“我这次要讲的故事是很久以前的发生的事。”
“很久以前,在利比亚的一个偏僻之处,在扎伊尔河畔,那里有一座死寂的高塔。”
“一天,一名愚蠢的年轻人利用某种魔法召唤出我来,他让我进入了这个世界却无法控制我,对于你们来说,我比世界各地的历史记载都更古老,比没有星星的夜晚更漆黑,你们曾竭力遗忘过我,而只是短暂的一瞬,那个年轻人、我、还有河边的那座高塔,全都遗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
“现在,你去哪儿看看。河畔只有一种令人作呕的红色曼陀罗,而且那里的水也不往河里流,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火红的太阳底下奔腾翻滚。从那两条河的软泥河床向两面延生的数英里,是一片长满巨大鸢尾花的苍蓝色荒原,曾经那里是决战的场所,而今,只剩鸢尾花在那片原野蔚然相依,长吁短叹,昂着头注视着凝重的天空,但他们从不摇晃他们的花蕊,他们发出低沉而连续的声音,就像深渊里传来的呼啸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