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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寓言一则
山峰都沉睡了;幽谷
巉岩和洞穴都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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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继续说。”魔鬼说着,将自己的面具取了下来,面具下是一张异常苍白、美丽的面孔;但它并不引人注目,甚至说是有些平淡无奇。这一次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笑,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我的头顶,保持着凝望的姿势,仿佛自我熟睡以来,她就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等待着我聆听她的话语。可奇怪的地方不止一处,她的脸在眼睛在月光下及为妖冶,使我可以仔细的看清自己的面庞:额头、眼睛、鼻子和下颌在她的眼里都显得格外苍老。
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到自己素来引以为傲的俊美面孔变得辨识度及底,甚至说很快会让人忘却。当我看完自己的脸,一眨眼,在合上眼眸的瞬间,回想起来,那张构不成任何面孔的一张脸,像是空气中的尘埃,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它。睁开眼睛,重新看到自己的脸,甚至连:“原来是这样啊。”的想法都忘记发出,更别说愉悦释然了——我多次想要尝试记住自己的面孔,在反复端详和不停的闭上眼睛记忆之后,却陷入了一种抑郁焦躁——最后我只得索性移开自己的视线。
我曾经在书籍上读过:“民间有人盛传某些天生的“死相,”或狰狞,或阴森,总归也是应该再有一些表情的吧?把马头强行安在人的身躯上大概就是如此。总之,这照片让人无缘无故地毛骨悚然,心生憎恶。在我的生命中,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第二张如此诡异的脸。”
此刻,我的心情就像那些见到“第三张照片”的人一样。
“鸢尾花的荒原有一道疆界,那片阴森森的森林的疆界。在那儿,低矮的灌木丛犹如赫布里底群岛的波浪,永不停息地汹涌骚动。但晦暗、低沉的天空没有一丝风,那些参天大树却无时无刻的东倒西歪,发出一阵阵巨大是声响。从它们高高的树冠,一滴滴露珠长年不断地往下流淌。树根旁长着诡异的花朵,在不安的睡眠中扭动,头顶上,伴随着飒飒的声音,灰色的云永不停歇地飘向西方,直愣愣地飘到天边那堵看不见、摸不着的墙面上方。”
“那是个夜晚,天在下雨,而且是一直在下——那是血。我站在鸢尾花丛的泥土里,雨浇在我的头顶。那些凋零在孤寂和凄凉的花朵相对惘然、唉声叹气。”
“突然间,月亮穿过苍白的薄雾而腾空升起,放射出血红色的月光。我看见了河边耸立着一块被月光照亮的巨大岩石,那岩石巨大、阴沉、巍然屹立,最重要的是——那岩石的表面和我的肤色一样苍白。岩石的正面刻着字;我穿过湍急的河流走了过去,以便能看清岩石上刻写的字,但我辨认不出那些字符的含义,我正想调转身子回到河对面,这时月光变得更加艳红,我再次凝望那块岩石,看那些字符,刻在岩石上的是:为何不必?不可说,不虚说,一切皆为虚幻。”
“偶然间,我举头仰望,只见那岩石上站着一个人,于是我躲进鸢尾花丛里,以便能够观察到那个人的举动。那人的身材削瘦、从肩到脚穿的是一件北欧神族的那种庄严是服装,他的身影模模糊糊,但是他的相貌是一副圣洁、高贵、冷淡的模样,因为黑夜、薄雾、月亮和我露珠都没有遮掩住他的那种面孔。他深邃的眼神中带着沉思,长长的睫毛见充溢着焦虑,我看见了他对于万物的惋惜、厌倦和憎恶,看出了他对沉默的向往。”
“那人从岩石顶端跳了下来,用一只手托着腮,眺望远方的那片旷野。他垂眼看怎看那不安的低矮灌木,又抬眼望那些参天古树,然后再看看晦涩、孤寂的天空,最后再凝视那轮血红的圆月。我藏在鸢尾花中,观察那人的一举一动,他在孤独中战栗、夜色将尽,而他仍旧孤零零的坐在岩石下。”
“那人从天空收回目光,放眼眺望凄迷的扎伊尔河,眺望那幽兰、湍急的河水,眺望那灰蒙蒙的一大片鸢尾花。他倾听鸢尾花的叹息,倾听它们发出的低沉而连续的声音。我屏息凝视、悄悄的潜伏在隐蔽之处,观察那人的一举一动。他在孤独中战栗,夜色将尽,而他仍旧孤零零的坐在岩石下。”
“于是我退到泥潭深处,小心翼翼的穿过鸢尾花丛,呼唤那些住在深渊下的亡魂,亡魂听到了我的呼唤,来到那块岩石底下,在凄迷的血月下高声而可怕的怒吼,我施展魔法藏住身影,来到近处观察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他在孤独中战栗,夜色将尽,而他仍旧孤零零的坐在岩石下,对周遭的一切不闻不问。”
“于是我用黑暗的力量诅咒风雨和雷电,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如约而至:来势汹汹的暴风雨遮天蔽日,倾斜在他的头顶下。冰冷的河水也逆流而上,水里翻滚着白色的泡沫,鸢尾花在暴雨中声声哀号,参天的森林在暴雨中分崩离析,雷声轰隆、电光闪闪,那块岩石的根基也在剧烈的晃动。我更加接近了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那儿合上眼眸,洁白的眼脸甚至都没有颤抖一下——还是同先前一样,他在孤独中战栗,夜色将尽,而他依旧孤零零的坐在岩石下。”
“他如此这般平静让我很生气,可这也进一步激发了我的好奇心。于是我动用了禁忌的力量,我诅咒山川、诅咒河流、诅咒风雨、诅咒雷电……我的诅咒立刻应验,它们全都消失了,那块岩石消失了、我藏身的河流消失了、风雨消失了、雷声消失了……电光也不在闪亮,鸢尾花也不再叹息,先前旷荡无边的荒原一片空洞,只有我和他还存在于此。”
“我的眼光落在他的脸上,他饶有兴趣的笑了起来,虽然只是一刹那,但却被我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缓缓抬起头,站起身,朝我走来。”
……
她还给我讲过许多事情——在诸神黄昏前后天空、大地、海洋的变化;有关统治天空、大地、海洋神明的种种秘事;以及各个先贤、圣人的寓言;还有圣女和圣子在睡梦中听到的那些神谕。然而,在这些故事中,我依旧认为魔鬼坐在阴影中讲诉的那个故事是最奇妙的。当时她讲完这个故事我就醒来了,醒后,我因不合礼数的笑了起来,因此她诅咒了我。当时一直趴着她肩上的那种黑猫从梦境中蹿了出来,匍匐在我的身边,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的脸——这就是我们家族永恒生命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