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走了进来,像扔垃圾似的,把她扔进了牢房。
看好她!
他们将钥匙扔在地上,我低着头,弯下腰,近乎于下跪般捡起地上的钥匙,在他们的注视下,蹑手蹑脚地锁上牢门。
他们笑着离开,谈论着下流的话题,或许今晚他们又会去贫民窟找乐子。
烛光摇曳,牢房里的空气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这里什么时候有人死了,因为什么而死,没人会关心。
因为关在这里的人,是他们眼中的罪人。
可我知道,有罪无罪,全看领主的心情,他是我们的王,他统治着我们生活的一切,所有违背他的人都将成为罪人。
痛苦的呻吟从牢房中传来,我注视着她一点一点挪动身子,靠着墙缓缓坐立,在她头顶不远处,是被铁条封闭着的窗户,没有一丝光亮,窗外一片漆黑。
她近乎赤裸,全身上下尽是被刀划割的伤痕,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溢出,亚麻色的长发被血污染红像是面具般半掩住她的脸颊,剩下的脸上散落着大片的溃烂。
她已经算不上是人了,不过是残存着几缕气息的尸体。
她的嘴唇微微蠕动,脆弱的声音连接着片段的话语,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想听清那宛若遗言般的话语。
主啊,
求您速速应允我,
我已心神耗尽。
请不要向我掩面,
我已如墓中之人。
求您使我清晨得听您慈爱之言,
因我倚靠您。
求您使我知道当行的路,
因我仰望您。
主啊,
请救我于仇敌之中。
将我藏匿于您的身旁。
求您指教我遵行您的旨意,
因您是我的神。
您的灵本为善,
求您引我到安稳之地。
主啊,
求您以您的名将我救活。
凭您的公义,
将我从患难中领出。
凭您的慈爱剪除我的仇乱,
灭绝一切苦待我的人。
因我是您的奴仆。
那近乎吟诵般的话语,并非是遗言,而是虔诚的祷告。我曾听过这些话语,那是年幼时,跟随母亲走进教堂时听到的声音。
我没法拯救她,我不过是狱卒之子,牢房是我唯一的归宿,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缓解她的痛苦。
我捡起破碎的瓷片,这是上次他们打骂我时留下的残骸,用它盛上些水,打开牢房,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我并不在意她脸上的溃烂,因为我脸上有着和她相似的丑陋的疤痕,或许这也是他们打骂我的原因之一。
我是异类,是他们唾弃的异类,是与罪人无异的异类。
皲裂的嘴唇挣扎着触碰瓷片,流出的水从嘴角滑过的溃烂的皮肤,我的心跳动着,仿佛是在证明自己是唯一的活物。
谢谢。
她有气无力地嗫嚅道。
我没有出声,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们今晚不会回来,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我或许应该说些什么。
你是修女吗?
我开口问道。
嗯。
她微微点头。
你违背了领主吗?
他是恶魔,他是主给予我的试炼。
我无比诧异,她有着虔诚的信仰,纵使遭受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却依旧把它当做是对自己的考验。
我早已失去了这种信仰,若真的有天堂,那这就是地狱。
你有见过主吗?
我低声问道。
没有,但我知道他正看着我们。
为什么?
我们是他的孩子。
那他真的很无情,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
这是试炼,是对我的考验。
考验吗?我在心里质问,那些辱骂,那些殴打,都仅仅是考验吗?
可无论我多么不愿意去相信这种说法,我也没法去动摇她的信仰,在地狱中生活总是需要一点希望,尽管这种希望虚无缥缈,遥不可及。
如果考验结束了会怎么样?
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
因为我还没有通过考验。
考验究竟是什么?
我想,是去救赎更多的人吧。
怎么救赎,祷告?
用我的血。
血?
我的血是主显现的奇迹,它能够治愈疾病。
尽管听上去觉得不可思议,但我的质疑也只会让她更加痛苦,于是我选择相信。
这些刀伤?
我注视着那一道又一道暗红色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而有些冒着鲜血。
他和贵族们把我当做娱乐,用我的血作为宴会的调料。
他想让我为他一个人降下奇迹。
可这些血并不是给他们那些健康人的,而是给予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的奇迹。
我对他而言只是一件新奇的玩具,迟早也会失去娱乐的价值。
我听着她的讲述,尽管知道领主的残暴,可这已不是残暴能简单描述的,更像是一个握着剑的疯子,虐杀着周围的一切。
你是被领主抓来的吗?
不是,是我的母亲把我卖给了领主。
为什么?
她想要过上贵族的生活。
你的父亲呢?
我没有父亲,母亲说我是天使送来的孩子。
是吗?
所以我在那个小村子里被人称为圣女,起初他们还不愿意相信,等到我展现了奇迹之后,他们便深信不疑,到后来,许多许多的人都向我寻求奇迹,我也一一布施给他们,从不索取回报,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去向他们证明主的存在,这是我作为他的孩子应尽的责任。
可,可是,母亲并不想这样,她总是背着我,向那些信徒收取费用,到最后,我成了她追寻幸福的绊脚石。
她的眼角溢出泪水,原来她也是一个会哭的孩子。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直默默地流着眼泪,我起身离开牢房,蜷成一团依靠在角落。
.........
第二天,士兵将她带走,然后在深夜把她扔回牢房。
而我只是尽可能地给予她帮助,或许这些根本就称不上帮助,可我依旧坚持着。
如果说主是她活下去的信仰,那么她便是我活下去的意义,在这地狱里总得要有点希望。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每一天都是如此,只是领主不再局限于宴会,开始将她的血卖给教会,卖给平民,把它当作奴役人民的工具。
他对外宣称——就是圣女的鲜血,可以治愈一切的疾病。
直到有一天,她没有被士兵带回这个牢房,我的内心焦躁不安,小心地向士兵们询问情况。
他们嘲弄着告诉我真相,领主为了打破她的信仰,用她母亲的性命威胁她,让她吃下了奴隶的肉,之后她便发了疯。
于是领主下令处死了她。
烛光摇曳,牢房里没有一丝生气,我只是望着那空荡荡的牢房,望着窗外漆黑的世界,整夜无眠。
后来,一场瘟疫袭来。
许多人因此丧命,连那名残暴的,自诩拥有着神圣血脉的领主也没能逃过。
在那之后,人们开始传言,这是魔女降下的诅咒,他们成群结队冲进领主的洋馆,纷纷跪在处邢台下,祈求着魔女的原谅。
我站在城墙上,仰望着天空,透过云层,想象着那不知是否存在的天堂。
修女,你错了。
奇迹并不能带来救赎,
反倒是诅咒让他们明白救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