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萝茜觉得自己不是合格的魔女,那么真正的,合格的魔女都是什么样子的呢?
如今聚集在猫之巢里的那些魔女或许能回答这个问题。
首先是那位名声一直都挺差的傲慢魔女。
她霸占了多萝茜的扶手椅,像女王端坐在王座之上,微微抬高下巴,狭长的眸子里盛满了凌人贵气。
“猫,”傲慢魔女点了多萝茜的名,“听说你收养了个人类幼崽当作宠物?那为何不把他带上来,让本魔女见识见识?”
她的声音泛着颐气指使的味道,很没有礼貌。
但多萝茜知道她的本性不坏,只是表达的方式蠢了点,所以她也没跟傲慢魔女生气,而是挥了挥魔杖,让被摆在桌面上的茶具自己动起来,迅速泡了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出来。
然后她端着那杯红茶递给了傲慢魔女,并很认真地敷衍道:
“我倒是想让傲慢大人看看那孩子,只可惜那孩子长得实在太丑了,要是出现在傲慢大人面前说不定会吓到傲慢大人……所以要不还是算了吧,您说呢,傲慢大人?”
傲慢魔女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旁边在沙发上躺着的好奇魔女就冷不丁地坐了起来,眨巴眨巴像傻狍子一样湿漉漉的大眼睛,歪着头问:
“很丑吗很丑吗?猫!你说你收养的那人类幼崽很丑可能会吓着人,那他得长得有多丑啊——想看想看想看!猫!你能不能让我看看那人类幼崽长什么样呀!”
好奇魔女的语气依旧一惊一乍的,充满了惊叹号和问号。
但她可远比傲慢魔女难对付。
毕竟想要对付傲慢魔女只需要顺毛捋就行,而想要对付好奇魔女的话却需要想方设法满足她那近乎深渊般无穷无尽的旺盛求知欲。
可多萝茜显然对此轻车熟路。
她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问好奇魔女:
“你知道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吗?”
好奇心魔女立刻被胡萝卜钓上的大笨驴,双眼放光地问:
“不知道不知道!对啊!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乌鸦会像写字台呢?”
“真可惜我也不知道,”多萝茜表情很可惜地摊了摊手,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随口补充道,“不过懒惰魔女好像知道为什么,你可以去问她。”
于是好奇心魔女便立刻从沙发上骨碌碌滚了下来,带着她那旺盛的求知欲去骚扰缩在猫之巢角落睡觉的懒惰魔女了。
不过很可惜,她恐怕是难以得到满意的答案了。
——谁让懒惰魔女是连思考都懒得进行的愚蠢生物呢。
多萝茜也端起杯热红茶,半躺半坐在另一张扶手椅上,浅浅啜饮了一口,想。
事实上绝大多数魔女都是这样的奇葩。
作为长生种,她们的寿命漫长得近乎无穷无尽,因此对她们来说花会凋谢,美食会腐坏,就连被世人争相传颂的英雄最终都会化为白骨。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天下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嘿,您猜怎么着?
虽然数量稀少,而且生育后代的难度极高,但在这个存在着魔法的以实玛利大陆,长生种的确是存在的。
但活得时间太长似乎也不完全是好事——各种心理刺激的阈值一再提高,最后寻常的乐子已经完全不能满足她们了,她们便开始追寻更有趣的乐子——在这过程中部分魔女会失控,变成所谓的魔怔乐子人,另外的魔女虽然不至于失控,但也会被流逝的时光磨损,在濒临疯狂的边缘境地挣扎。
那么有没有办法避免磨损,从而减少失控乃至疯狂的风险呢?
当然有。
几乎被灰色长发包裹起来,躺在多萝茜旁边那张扶手椅上的娇小魔女推了推眼镜,以学者般精准而冷静的口吻询问多萝茜:
“猫,你收养人类幼崽,是为了给自己打造锚点么?”
多萝茜闻言转过头去,平静地看着那位真理魔女,摇摇头回答:
“锚点?我不需要那种东西,真理,你忘了么,我跟你们不一样。”
名为真理的魔女又盯着多萝茜打量了片刻,灰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当然,”她低声说,“谁让你是猫呢。”
猫,或者说猫魔女多萝茜。
即便放在所有魔女这个群体范围中讨论,她也是不折不扣的异类。
魔女并不是种族,硬要说的话魔女应该是个职业——当某个个体对于某个研究课题达到极致的程度,就自然而然会被授予魔女的头衔和资质。
不分年龄性别。
所以也确实有魔女在被擢升为魔女之前是男性来着。
说起来,多萝茜在刚了解到魔女这擢升制度时还真以为自己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以实玛利大陆魔女擢升制度抓过来的异世界倒霉蛋。
但后来她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了。
只有某个个体研究某个课题达到极致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被转化成魔女,而她们成为魔女之后的注册名就是她们昔日的研究课题。
傲慢魔女通晓傲慢,好奇魔女极端好奇,懒惰魔女简直是懒惰这个形容词的化身,而真理的魔女至今仍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艰难跋涉。
那猫呢?
以猫为名的魔女研究的课题是什么?总不能是猫这种古灵精怪的生物本身吧?
多萝茜记得她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研究过猫,所以她至今还没搞清楚为什么她会成为魔女,她的注册名又为什么会是猫。
不过没关系,她一直都是随遇而安的性格。
既然搞不清楚那就随缘好了,反正只要活的时间够长就总有机会搞清楚其中的缘由。
至于真理魔女口中的锚点……
尽管时间如斯美丽却不肯为任何人停留片刻,所以即便是长生不灭的魔女也难免会被时间磨损——魔女们原本就大多性情极端,很容易钻牛角尖,再加上时间带来的磨损……
就像所谓的滴刑。
最初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还会让犯人心生侥幸,但后来时间长了,水仍一滴一滴落在头皮上,轻微的响声却恍若雷击,皮肤被击穿血肉被侵蚀,生命如头顶的水滴般如此真实地缓缓流逝,而犯人却只能绝望地坐以待毙,甚至没办法自杀。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此,犯人必定会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下逐渐崩溃,走向疯狂。
多萝茜猜想那些失控的魔女大概也是因此疯掉的。
而锚点则是在以实玛利大陆上寻找某个人,某样事物,甚至是某个概念,对其施加影响,以此作为固定状态的风筝线,如此一来,在即将失控时,魔女们就可以借助锚点稳固自己的状态。
“可不管你是不是猫魔女,跟不跟我们一样,最好都不要把人类幼崽当做自己的锚点。”
坐在扫帚上的命运魔女忽然插嘴给出建议。
她的发丝是近乎透明的银色,每根都长短不一,如疯狂生长的藤萝般肆意垂落下来,上面点缀了细碎的纯白色小花,而她的瞳孔有纽扣般的奇妙纹络——如此奇妙的外貌让她看起来不像是活生生的人,反倒像是被命运编织出的洋娃娃。
如今这只洋娃娃紧紧盯着多萝茜,眸子里光影纵横,有模糊的画面切换轮转。
“猫,”她说,“你应该知道的。”
“参加了上次茶会的悲悯魔女为什么没参加这次的茶会?因为她跟你一样,收养了只人类幼崽,当时我警告过她,告诉她她这样做必定会招致厄运,可她不以为然,她说她又不会爱上那小东西,没事的。”
“可现在呢?”
命运魔女略带讽刺地掀起嘴角: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那人类幼崽是某个人类王国派来捕获魔女的工具,而如今的悲悯魔女……已经沦为了那人类王国用来对付我们这些魔女的武器。”
“即便如此,你也依旧决定要收养那人类幼崽,把他变成你的锚点吗?”
多萝茜闻言却只是放下茶杯,叹了口气,相当头疼地解释:
“你先别急,命运,我都说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需要锚点那种东西,而且小老鼠……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会爱上那人类幼崽?”
“我只是有些寂寞,需要只能陪我解乏的小宠物而已。”
虽然已经说过一次了,但果然还是得再重复一遍……
多萝茜可从来没有半点谈恋爱的打算,不管对象是男是女都一样,五百年前如此,现在亦然,往后也不会变。
并且绝无真香可能。
但显然命运魔女似乎不这么认为。
不过她没有反驳多萝茜,而是只饶有兴致地盯着多萝茜。
她那印着纽扣般交叉纹络的瞳孔缓缓张大,时间便被按下快进键,周围的景色迅速流逝,像坐在扫帚上赶路时脚下飞速后退的陆地一样。
然后,在不远的未来,她看到了猫魔女的命运。
……
“什么鬼啊,我想养成的明明是勇者啊,怎么变成了魔王?”
“等等,他还在找我?他说要报恩?”
“不是,为什么魔王的报恩会是求婚啊!那种事情不要啊!”
……
命运的图景缓缓消散。
坐在扫帚上的命运魔女看着眼前仍一无所知,淡定地捧着茶喝的猫魔女多萝茜,终于忍不住偷笑起来。
看来有人要倒霉咯。
她想。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