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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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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碧空万里,一望无云,狐族驾辇浩浩荡荡,向昆仑进发。

苏纤纤和苏惜惜坐在苏斓姬膝头,难掩兴奋地叽叽喳喳个不停。

“到了那里,可不许顽劣调皮,”苏斓姬轻声道,“瑶池寿宴上,各路仙家都大有来头,若是闯祸,那就再没人替你们担着了。”

“知道啦——”两只小狐狸异口同声地拖长了声音。

“这次寿宴……神人国还会派人前来吗?”苏雪禅犹豫道,“应帝出世,想必他们应该会收敛一点了吧?”

“不知道应帝会来与否,但是那几个神人国必然不会缺席,”苏晟接口道,“他们虽然惧怕应帝,但是这么久过去,他们早就忘记因何而畏惧他了。”

“看好弟弟妹妹,”苏晟道,“寿宴一结束,我们立即就走。”

苏雪禅能从长辈们的态度中察觉出稍许暗涌不安的气氛,但他没有多问,只是点头。

越是临近昆仑,苏雪禅越能察觉到空气中涌动奔流的灵气仙意,两侧车驾也一队队地从流云萦雾中显出身形,鹤鸣嘹亮,白鹿呦呦,光华宛转,瑞气千条。

门前仙童的报唱声遥遥传彻云霄,苏晟和苏斓姬看见昆仑玉殿上空飞翔着的璀璨金乌,略一思量,令苏雪禅在这里等待,他们则捧着玉匣由接引神官入殿。

“大兄,”苏星摇低声道,“父亲怎得不像往年一样,带我们一同进去了?”

苏雪禅看了一眼金乌,嘴唇微动:“约莫是东边那位帝君来了。”

——东皇正炁,太乙明神。

苏星摇恍然大悟,他们正小声说着话时,又听道童一声报唱:“西不死国、无首国、林氏国等携礼来贺——!”

苏雪禅脸色一变,暗道不好。昆仑山上是不可能带族中侍卫上来的,他唯有按住腰间的流照君,将抱着苏纤纤和苏惜惜的两个弟弟划在剑鞘的范围里,四周其他部族的王室成员也也急忙挡在女眷身前,戒备地看着从万阶玉梯上走来的寥寥数十神人。

不死国民遍体漆黑,肌肤皲裂焦淬,浑身如流岩浆,虽然尚属神人,但其性情残暴诡异,蛮横嗜杀,且不死不灭,极难对付。此国人肤发流火,繁衍艰难,曾经一度以劫掠蹂|躏弱小妖族为乐,后被西王母派座下执教天女惩治百年。而青丘九尾身具多子多孙的吉兆,宜后代旺盛,亦被此国求亲过。

余下跟随他们的诸国神人,皆是高傲自大,以驭驶轻贱异兽,呼喝奴役妖仙为乐之徒,他们甫一站上玉阶,周遭的气氛便不由为之一滞。

“王兄,我可以跟你一起进去吗?”在一片警惕的寂静中,不死国王女纹娥开口道。

她虽然身材娇小,披挂绫罗,但肌肤依然漆黑到看不清楚五官,说起话来只能看到熔岩一样的口舌一张一合,声音也如老鸹喑哑刺耳,以至于她话音未落,周遭鸟雀就阵阵婉转长啼,好似要洗刷干净她遗留在空气中的颤音。

苏纤纤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周遭寂寂无声,针落可闻,它这声笑简直如点燃了油面的火苗,经它之后,众部族王眷皆嘻嘻哈哈地笑成一片,间或小声交谈,指点讥讽纹娥与其后不死国民的衣着举止。

被自己向来轻贱蔑视的对象讥讽至此,纹娥不由气得双目通红,她紧紧抓住胸口衣襟,狠命跺脚尖叫道:“你们……你们这群教化未开的畜牲,怎么有资格嘲笑我!王兄,快杀了他们!”

各部族王眷闻言,面色皆变。

不死国王子纹川急忙回头斥道:“不得无礼!”接着上前几步,反倒对着苏雪禅略一躬身:“青丘大王子,许久未见了。”

不等苏雪禅回应,他又继续道:“其后可是两位青丘王女?舍弟自数年前得见一面,已经魂牵梦萦已久……”

“大王子说笑了,”苏雪禅打断道,“舍妹年幼,不知世事,方才冒犯之处,还望纹娥王女海涵。”

纹娥怒意未消地撇了撇嘴,上来盯着苏纤纤和苏惜惜看了许久,忽然伸手越过苏雪禅的剑鞘,张开五指就要去揪身后苏惜惜的颈上皮毛!

苏惜惜“吱”一声惊叫,苏星摇急忙闪身后退,苏雪禅亦横剑于身,沉声喝道:“王女,且勿妄动!”

纹川呵呵笑道:“大王子何必紧张?舍妹贪玩,不死国草木匮乏,也没见过这样会说话的白狐狸……大王子何不将王女放下,说不定王女就与舍妹一见如故,愿意到我不死国内做客,去看看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了。”

苏氏姐妹背毛炸起,呲出森白尖牙,苏雪禅强压怒火,语气冷淡道:“不必了,舍妹还小,连婚配年龄都未到,担不起二王子的厚爱。”

纹川笑道:“大王子实在多虑,外头的野狐狸长上一两年就能寻到公狐狸配种,王女修炼百年,总不会连崽子都生不了罢?我不死国民可是翘首以待两位王女已久……”

——话音未落,流照君就已锐吟出鞘!

苏雪禅气得浑身发抖,劈头厉喝道:“人头畜鸣,不知所言!我青丘随圣人追寻大道,纵有人间情爱,也是发自内心,出乎自然,这等纯为生衍的猪狗行径当真下贱至极!”

这一道剑光犀亮似雪,剑气如风霜四溢,围观诸部已有人按捺不住,大叫一声“好!”

纹川一跃而起,避开这一剑,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听说青丘狐族的肚皮都极争气,就是元阳未泄的男童都可生上一两个,这等得天独厚的体质,合该为我……”

——然他其后几字还未出口,天边便有倏然一箭爆射而来!

这一箭霹雳如电光,尖啸如枭鸟,将纹川一下击出百米,铮然钉在昆仑仙人驭九龙的玉壁之上!

纹娥尖叫道:“王兄!”

殿外号角长鸣,紧闭的玉殿大门轰然开启!

数百仙娥天女挟落花飞散而出,玉阶前报唱的两个仙童连滚带爬地跑上来,拖长声音大声喝道:“顺天佑畿辅时应龙神,携万斛明珠,千斗美珏,百柄南海珊瑚来贺——!”

殿内一声轻笑,西王母玉言飘渺,伴随仙乐琳琅:“如何,木公?我说了,今日会有稀客。”

另一个男声紧跟其后:“应龙神,许久未见了。”

天边霞光失色,雷云落雨,一个高大身影站立云端,声色低沉:“前日冒犯,失仪御前,还望金母不记失智之过。”

“龙神多虑了,”西王母道,“只是那千年牢狱,终究伤了些元气吧。”

应龙挑起嘴角,讥讽一笑,抬腿就往云端下走去。他黑衣宽袍拂过蒸腾的流云水雾,将上面蜜金色的曲水海浪纹拖曳得栩栩如生,行动间风雷有声,暗潮涌动。

纹娥和身后的神人国民面色惊惶,在应帝龙威下步步后退,抖如筛糠。

他们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惧怕如斯,但他们身体中流淌的神人血脉却已经替他们做出了抉择。

纹娥声音嘶哑,勉力嗫嚅道:“你……你把王兄……”

她想竭力发出质问,但除了她自己,周遭没有一个人能回应她。

首座上的西王母携东王公笑吟吟地等待着应帝落座;席间的仙客道者,部族首领皆态度恭敬,不发一言;殿外眷族也垂首侍立两侧,而她到现在才发现,在一众妖仙异兽里,竟只有以不死民为首的数国神人前来!

瑶池玉宴一般都要大办几月有余,这期间众仙纷纭,车水马龙,奇兽衔花,百鸟噙玉,众神人更是往来络绎不绝……现下怎会仅有这寥寥可数的几位?

“应帝为何关押千年,不死国王女难道不记得了?”

“忘性忒大,归西也罢。”

“蠢碌……”

“胆子倒不小……”

周遭闲言碎语,窃窃密密,纹娥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钉在兄长心头的利箭倏忽化水,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坠在地,伏在血泊中不住抽搐,复又被一拥而上的金甲护卫拖走。

应龙的衣摆簌簌拂过晶莹光润的地面,身后三百伏地行走的蟠龙负宝箱玉匣,姿态威严,吐息沉重。他淬金的瞳孔在那一霎那堪称阴鸷,看向纹川的眼神更是冷厉如刀,透出丝丝痴癫的疯狂。

“王母寿诞,暂且饶你一命,”他低声道,“不死国的神人。”

此时苏雪禅已经呆住了。

无论是声音,还是姿态,举止,苏雪禅都万分眼熟,如遭雷击。

他,他分明是……!

是了,他当日分明说自己是出狱的重犯,又问自己为何不猜他就是应帝……

苏雪禅震惊地看着应帝迎面向他走来,雾气浮动间,他看不清他的样貌,却能明显感受到他漠视万物的神情。他以为他会转头看自己一眼,可惜没有,应帝连视线都未曾施予他一个,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淹没在了阵阵飞花金粉中。

苏纤纤叼住苏雪禅的袖子,于衣衫的间隙中看见纹娥含着泪水的怨毒目光。

“哥哥,”她压低声音,“那丑八怪脸色不对。”

苏雪禅神思恍惚,只顾凝望着应帝的背影出神。

“兄长,”苏寒波亦道,“不死国不敢找应龙神的麻烦,但与我们的梁子却算是结下了,怎么办?”

“此事……”他艰难道,“此由事父亲定夺,回去之后再议。”

“哥哥?”苏惜惜轻轻扒拉一下他的衣摆,“你怎么了?”

他定定心神,勉强笑道:“纹川出言不逊,他就是不找青丘的麻烦,我们也不会轻易放过,别担心。”

苏星摇忧虑道:“不死国人人好武,蛮横嗜斗,纹川受了应龙神这一箭,少不得要把帐全都算在我们头上……这可如何是好?”

“此次确是我冲动了……”苏雪禅正郁郁间,脑海中却忽然涌上一个念头,好似有个小灯泡“叮”地一声亮起。

他心头一松,忍不住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露出洁白牙齿:“此事你们无需挂心,我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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