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上寂静一片,仿佛所有人都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他们听到了,看到了什么?!
这是在做梦吧?!
甸阳城鱼欢青楼中,那个绝世的花魁烟容,竟然和当朝逸王一同来参加大皇子乐承安的婚礼,而且这女子竟然对柳丞相口称爹亲?!
这真是他们活了这么些年来听过的最好的笑话了。
然而如果是做梦的话,为什么眼前的皇子还正从她手中接过那个滑稽的猴子面具呢?
宴上寂静了半晌,还是逸王率先打破了无言的尴尬,他道:“众位卿客觉得,柳丞相家的女儿是不是风姿卓绝?”
众人反应过来,忙满口称赞。
谁敢去触逸王的霉头,那真真是不要命了,没见着逸王带着烟容过来砸场子了么?只是不知砸的是乐承安的婚事,还是来打柳丞相的脸……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柳丞相一言不发地盯着女子动人的笑靥,转而又看上高座上的逸王。
“柳丞相的这两位女儿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逸王听着众人假意的赞叹,脸上挂着满意地微笑,仿佛被夸赞的就是他自己一样,“柳丞相,你说是么?”
老者抖动着脸皮,皮笑肉不笑地扯动了唇角,“逸王说是,便是罢。”
乐承安看着气氛不对,但一头是自己夫人的父亲,另一头是谁都不敢惹的皇叔,他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乐铭宣见着场上气氛冷得差不多了,这才缓缓起身,执了女子的手,眼神冷冷地扫试过全场,“本王知道你们心中在想些什么,也知道你们私下里会说些什么,这些本王都不想管。唯有一点本王希望你们清楚,烟容姑娘是本王的座上宾,你们在说话做事之前,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有没有能力和本王还有柳丞相对着干。”
柳丞相看了看男子的脸,他知道对方是在硬逼着自己认下这个女儿。
他也是在表态。
柳丞相也不能明白为何逸王能为这女子做到这个份儿上,但是既然逸王看上了,他也乐得送个人情。
最终,柳丞相微不可查的对着烟容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女儿。
烟容眼圈微红。
她不知求了多少遍,哭了多少次,只盼这爹亲这样把目光放缓。
她也不知问了多少回,凭什么她只看着别人高高在上,自己却卑微到泥沼里,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能够也站在高高的地方,叫那些其他人都仰望。
如今当她真的借势站在百官面前,甚至站在皇子殿下的面前,也能够挺直脊背的时候,她却又觉得为这些东西而疯狂真的够可笑。
一点都不值得。
不值得她追求,不值得她执着。
烟容再一次朝着柳丞相微微一拜,却没有多说什么。
众人看着逸王带着倾世名妓离去,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回神。
一夜之间,“相府名妓”之名传遍天下,大皇子乐承安大婚的风头竟然被稳稳地压了下去。就连皇帝都被惊动,想要召逸王以及烟容入宫觐见,然而被逸王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
身体不适这种事自然是没有人信的。
这些天京城发生的荒唐事震得百姓都麻木了,就算转天传出逸王要迎娶烟容的消息,也不会有人惊讶了。
“狂王”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烟容回到王府大哭了一场,为她过去所受的苦难而哭,却也为她的未来而高兴,哭过后,女子心中只剩下畅快。
“王爷曾经说要指点妾身兵法,不知这话可还算数?”
一日里,烟容为乐铭宣研磨之时,忽然这样问道。
乐铭宣抬头看她,“真对此等事务生了兴趣?本王看着,你倒不像这样的女子。”
烟容只是笑,笑意中早褪尽了浮世的艳媚。
她答道:“王爷对妾身大恩,妾身无以为报。只是想着,不总在府中当个闲人,也应替王爷效犬马之劳。”
“你想报答本王,却让本王指点于你?却不知这是谁又给了谁恩德?”乐铭宣点了点女子的鼻尖,“本王知道你不好这些,不必勉强自己。”
话虽这么说,烟容却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女子渐渐地在改变。
往日看不进去的兵法谋略,她时常拿出来翻阅几章,她也抛下了在青楼中常读的陈词艳曲,一心钻研正史诗书,莲步之下端庄大方,却不魅惑妖娆。
烟容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但她却不想拖累逸王。
她也不想一生都被人看做以色侍人的窑姐儿。
逸王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她怎么能不牢牢地抓住?
其实,两人都在变化。
原本在烟容眼中,逸王狂妄自负,高不可攀,现在相处的时日一长,她自感摸透了对方的脾性。
逸王对常人很是尊敬,哪怕只是府中寻常下人,他也不曾蔑视,甚至时时照拂。他真的和他自己所说的一样——
随心随性。
就是这样一名逍遥自在的人,慢慢软和下来。
逸王眉间常有化不开的暖意,在看着烟容的时候尤甚。府上侍从下人对待女子也是一口一个“烟容姑娘”,叫得愈发恭敬,俨然已经把女子当成了王府的半个主人。
这些下人半点惊讶都没流露出来,她一次偶然同侍女谈及此事,那侍女还笑着安慰道:“烟容姑娘顾及这些做什么,王爷做过的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可不止这些。况且我们这些下人也是实实在在地尊敬姑娘,姑娘相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不过出身差了些。这难道是可以改的么?我们若是能选,谁不想当个闺阁小姐?”
那侍女转眼又道:“不过若是真给我个小姐当,现在我也是不肯换的。别处哪里比得府上自在?姑娘是个有福的,这福气,谁都抢不走。”
烟容后来也常学着做两道小菜,或在逸王书房中和他一同阅览军文,仿佛在男子眼中,这些军机要秘算不得什么。烟容感念逸王的信任,想着自己总有一日能和他并肩而立。
如果这是一场美梦,愿它永不破碎。
……
然而流言仍旧不止。
无非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恶语中伤,传那烟容倾世之姿,蛊惑了当朝逸王。也有传逸王不知礼数,被一名艺妓迷得神魂颠倒。还有传柳丞相当年也是和谁苟合,才生下了这般狐媚子。
逸王府没给出任何回应,柳相府也沉寂如常。
京城中为此事竟然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种种猜测都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
若是放在以前,烟容定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她在鱼欢侍人之时,早不知听过多少比这凶狠百倍的谩骂,单单是当初和其中另外一名女子争夺花魁的时候,便叫对方骂过许多难听的话。
说不得过些时候,还能成为一件风流韵事。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烟容能看得出来,乐铭宣正暗地里准备些什么,常常忙到深夜。做这些的时候,乐铭宣也从来不瞒着烟容,她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些。
皇帝的身子看起来是不大好了……
谁会继位变成了重中之重。
若是按照往常,依逸王的权威,稳压乐承安一头倒不是难事,只是这其中有不少原因是因为当朝的丞相也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可如今看来,柳芸嫁给乐承安,倒让人摸不透柳丞相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老狐狸被逸王几次搅浑了水,竟不愿意轻易倒向哪一边。
她会不会真的成为了累赘?
几日来,烟容愁容满面,憔悴了不少。
乐铭宣还以为她是被流言中伤,因而难过,还常常抽出时间来陪她,只道:“不必管外界传言,本王希望你过得是自由舒心的日子,你若是常为这种事忧愁,倒让本王内疚不已。”
烟容看着男子容颜,抬起手慢慢抚摸过他眉心刀刻般的纹路,轻声道:“妾身何其有幸,能得你垂青?”
乐铭宣怔了一下,这还是女子头一次这样主动亲近于他。
“王爷,你告诉妾身,你究竟为何……”
为何对我这般好?
乐铭宣笑她患得患失,从背后搂住女子的腰。“本王爱你花容月貌,怜你孤苦无依,便和本王很像。”
烟容叫他逗得一笑,拍开他的手。
女子转身装模作样地打量着男子的容貌,点头道:“花容月貌倒说的不错,可孤苦无依却不对啦。王爷多少兄弟,妾身可是一个都没。”
乐铭宣摇了摇头,只听女子又道:“妾身还以为王爷同那些凡夫俗子不同呢,结果说到底,还不是倾慕妾身一副好皮囊而已?”
乐铭宣大笑起来,“不错!本王原本便是凡夫俗子,就喜欢你这好相貌如何?敢问世间,谁能说自己不青睐这样的美人?”
笑过之后,乐铭宣却又说了一句话。
烟容听得心头一跳,抬眼见却又撞进了男子墨黑幽深的眼眸——
“只是本王同旁人不同的是,他们倾慕你容颜一时,本王却愿意倾慕你容颜一世。这,难道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