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若金汤的南禺峰竟然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建在悬崖的悬空楼阁是南禺峰权力集中地,南长老与其家属都居住于此。
如果制造这次混乱的人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那南长老的安危无疑是最需要担忧的。
越是靠近悬空楼外堆叠的尸体,孟仙内心的不安就越发明显。
死去的人都穿着天梁院的衣服,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身上只有要害部位受到了一记致命伤。
孟仙穿越廊桥,抬头看着悬空楼。
楼顶处一名女子正陷入数人的围攻。
“可恶,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看到在招生大会上女人怪异的眼神,自己就应该警惕,或者向师父通报一声。
孟仙一面自责,一面向楼内的楼梯跑去。
清晨的阳光从窗口投来一束束整齐的光影。
他踩着倾泻的光芒,发疯似地奔跑,却有那么一瞬间头重脚轻。
慌张爬上楼顶的途中,他在阴暗的角落看到了南长老的夫人冰冷地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就这么穿进一团夺目的亮光之中,也终于见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女人。
……
女人手中的剑还在滴着血,她的背后是万丈悬崖。
把其他人杀掉之后,她就蹲下身,试了试南长老的鼻息,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山风吹来,吹起了她的头发,吹起了她的裙子。
“你是七杀殿的人。”
露出的大腿上有一个醒目而刺眼的血月标记,孟仙也明确了女人的身份。
“你好像来晚了。”
女人站起来,平静地说道。
孟仙低头看向女人脚边的南长老,沉痛地咬紧牙齿,把剑举起来,问道:“为什么?”
女人那张迷人的面孔暴露在外,此时对孟仙而言,她一点都不神秘了。
“他不是我杀的。”
少年的举动透露出敌意,女人不悦地说道。
在孟仙看来,她平淡的语气是对自己的嘲弄。
投注给女人的那一丝幻觉烟消云散,他不相信此事存在隐情,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他们是你杀的?”
倒地的同门已经没有了温度。
“是……”
女人潇洒地把剑上的血甩干。
“你们进入天梁院果然另有目的。”
孟仙深吸一口气,嗓音低沉地说道。
“九月……我妹妹应该提醒过你。”
女人似乎并不情愿向孟仙出手。
让九月转告的那句话只会让心无别念的少年更加怀疑两人的行动。
“天梁院能存在多年,内部复杂的关系,你们这些外人怎么会看得懂?但南长老,他又做错了什么?”
“看来,你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蠢才。”
比起宗门高层的阴暗,底层弟子的愚钝才是最无药可救的。
女人傲慢的话语让孟仙皱起眉头。
天上的白云倦怠地俯瞰着话不投机的争论。
但下一刻,风云突变。
不自量力的少年踏出了狂妄的一步。
女人素色的衣裙被几点剑光点缀,那一剑划开了她面前的空气,落向她的胸口。
水银泻地,一开始便是高潮。
……
十岁那年,孟仙参加了某人的婚礼。
那是一场旧式婚礼。
鞭炮响过,由众人围簇的花轿被稳当地放在奢华厅堂的门口。
老人牵着她,小孩扶着她,孟仙则被淹没在人群中遥遥望着她。
大红盖头里,隐约能见到她泛起羞涩的笑意。
这个幸福的女人……或者说,那个幸运的男人足以因此把人生填补完整。
夫妻对拜在刻有“举案齐眉”四字的牌匾下进行。
那个男人向所有人露出得意又俊朗的笑容,小小的孟仙在热络的气氛中垂下头,缩在衣袖里的手偷偷握紧。
之后的洞房花烛,令无数人垂涎的过程也只有当事人能知道了。
孟仙向觥筹交错中的师父说一声告退,走出门外,走进阴冷的夜色里。
凉风给他内心带来平静。但短时间,他无法从嫉妒男人的怪异心理中逃出来。
因为陆师兄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永远站在高处,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
甬道尽头的那扇窗户传来意想不到的动静,来自那里的烛光迟迟没有熄灭。
孟仙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恰好撞见女人从窗口跳出来。
凤冠霞帔,百媚横生,这位在今天抢走所有光芒的女人,吃惊地看着孟仙。
“师姐,你……”
“拜托你,把你看到的全忘了吧。”
女人双手合十,小声说道。
倘若任由女人破窗而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一定要尽快通知其他人!
脑海冒出念头,但他却张不开嘴。
女人一把把他搂进怀里,然后用手托起他的下巴。
把脸靠到极近的位置,他根本喘不过气。
“为什么要闭眼?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女人笑道,“想娶我就快点长大吧,臭小子。”
她的嘴唇上有种特殊的香味,刚要察觉,孟仙就仰天倒下,昏迷不醒。
这个孩子之后被人发现,而睡梦中的他,脸上正浮现着笑容。
后来,有人问他做了什么美梦。
他羞红脸,默不作声。
……
没想到八年后的今天,这位“新娘子”又准备在他眼皮底下逃走。
这次,他可不会大意地再放她离开。
眼瞳里不是那个腼腆的影子,看样子,他好像长大了。
稚嫩的脸颊也被英气遮盖,但愿,那并不是伪装。
当孟仙刺来不顾旧情的一剑,女人的右脚就勾住栏杆。
腾空而起,随后身体在空中轻盈一转,跃到孟仙身后,给他后背的衣服刺上一个口子。
不由岁月吹皱的容颜记载了孟仙童年的片段,如今再看着他,女人不甚满意。
如果再不醒悟,他很可能成为恶魔的奴仆。
“我想走,你拦不住的。”
自愿赴险就表明她有脱身的能力。
女人给他的压迫感若有若无,就像曾经那个夜晚,她依然可以把自己玩得团团转。
失手并未让孟仙丧气,他用拇指抚摸着剑柄上的纹理,问道:“那个小女孩呢?”
没想到少年还关心她。
女人轻轻地说道:“她要处理一些后事,才过来找我。”
孟仙笑道:“你就不担心她?”
女人回答道:“她可比你中用得多。”
一阵微风掠过耳边,就在她以纤长的手指把吹散的发丝夹在耳后的一瞬间,孟仙又发动突然进攻。
剑与剑相交处,响起声声哀鸣。
无畏的少年尽力捍卫宗门的尊严。他倾尽所学,使得女人频频退步。
尽管每一次踏步,女人都游刃有余地规避,但一切都正如他所预料的——女人不愿露出真正的实力。
当女人被逼到围栏一角,孟仙趁机停在不远处。
接着,他把剑身一横,默念一道口诀,剑身随之闪烁出强烈的光芒。
与之呼应的一方来自天空。
女人略微惊慌地抬头看去。
原来与她交谈的空隙,他就在酝酿这场暴风骤雨。
“果然没让我失望。”
她低声夸赞一声,风儿又将这番话带进孟仙的耳中。
无数道剑雨从天而降,惊动了远山的野兽与飞鸟,整个大地都为之一颤。
孟仙的心里自有波涛涌动。
天雨剑法是天梁院享誉天南的剑法,如果能将女人埋葬在如潮的剑光里,对与正派意志相左的七杀殿一定是沉重打击。
源源不绝的剑光浇灌在女人所处的那片区域,爆炸声、轰鸣声、撕裂声不绝于耳。
剑雨把女人淹没。
孟仙眯了眯眼,他不忍心目睹女人身上绽开殷红的伤口。
她毕竟,是师姐啊。
“大师兄,你在干什么?”
九月突然来到他身边,同时握住他的手。
“啊?我在……”
告知实情,是否有些残忍呢?
犹豫之际,他惊惧地抬起头,但为时已晚。
倒不是他黔驴技穷,而是毫发无损的女人已经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
剩下的,只有一剑封喉。
她的眼里荡漾起柔和的光。
她缓缓张开他曾经差点就吻到的嘴唇,
“师弟,到此为止了。”
……
天空再次恢复纯净,女人带着九月来到楼顶边缘。
之前的战斗让栏杆消失了,只剩凶险的悬崖。
“你们还想走吗?”
因女人大发善心才能苟活的孟仙发出无力的声音。
女人将视线平淡地从他身上扫过,再弯腰把九月抱起来。
“你要跳下去?!”
虽然侥幸活下来,但女人临走时给了他胸口一掌,他只能坐靠墙壁,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八年前,她就遥不可及,他只能倾听她与别人洞房烛夜的情语。
八年后,她依然遥不可及,他只能目送她与别人江湖路远的背影。
但她的话却是不变的。
在女人把身体抛向山水之前,她回过头,露出当年那个十七岁少女的笑容,说道:“快点长大吧,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