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自信……？哪方面的自信啊？
雪莉凝视着眼前漂浮的水汽、轻轻吸了吸。
仅仅是闻到、浓重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子和咽喉。
把杯子端到了唇边——
屏住呼吸、用嘴唇轻轻一碰，那腥气都挥散不去——
总感觉能理解为什么老大不会亲自前来了——她一向很重视红茶藏品、如果看到了品尝到了这种用鲜血浸的茶，会觉得白白糟蹋吧。
“怎么样？”
对尤兰达那似乎有些期待评价的表情、雪莉敷衍地笑了笑，含混地“嗯”了一声：“还不错、味道……蛮特别的。是在别处喝不到的味道呢。”
“当然。”尤兰达略显骄傲似的挺起胸膛、用手掌“啪啪”地拍着胸口：“如果你要是在别处喝到才糟糕呢——毕竟米特米尔家族是巴恩斯特珀尔帝国内唯一可以合法购入新鲜尸体和鲜血的，每个月也有配发给我们家族的份额。而帝国其他人私自经手血液和尸体是犯法的——
也有普通的居民也可以购买鲜血的国度、但通常来说那样的国度不是兽人、便是吸血鬼的聚集地，如果能够到那种地方做客，说不准会给你判个通敌叛国罪呢。”
说话之间、她用叉子轻轻地切下了一小块豆沙羊血羹。
大概是使用淀粉类作为粘合剂、而非鱼骨胶或是琼脂，保留着黏稠的质感以及浑浊感，用叉子切割的时候，叉子的尖刺部分留下黏糊糊的痕迹，完全勾不起食欲——
但尤兰达却把叉子整个放入口中，一副享受的样子，同时轻啜了一口红茶——仿佛真的是什么美食一样。
雪莉在敬佩之余、不由得暗忖——也就是尤兰达这种优秀的人才才能在米特米尔家族这种严苛乃至诡异的环境留存道现在、她自觉也算是意志坚定的，仅仅是妄想、都感觉自己不要说能否达到和尤兰达相似的境界了、是否能坚持到可以正式当处刑人的年龄都是个问题。
“嗯？你也吃啊？”尤兰达抬起下巴看了雪莉一眼。
“不。”雪莉摇头道：“我是在餐厅吃过了之后才来的、已经吃不下了——”
就像是为了证明一般，她用手轻轻拍了拍腹部。
在她的手掌心触及到腹部的时候、发出了“咕”地一声。
“唔……”尤兰达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已经吃过了、再吃不下了吗？”
雪莉的脸颊烧得通红、干巴巴地“啊哈哈”笑着。
由于天资不够聪颖、一直以来都靠着比其他人更努力得到如今的地位，在每天睡着之前她都会提前做好计划表，用闹钟定好时间。
但是、唯有应该清醒地去工作的时间她片刻都不会耽搁，而划归给娱乐、休息、进餐的时间她却很容易忘记。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预订下个工作的时间——
今天也是如此。
先于闹钟标注的时间醒来、在洗漱结束之后想着先做点什么再吃早餐，结果就把早餐错过了；
到了律法局超额完成了资料整理、但一看时间却已经过了标注的【午餐】时间、到了该向尤兰达送处刑书的预订区间。
她将带上早已经整理好放置在一边的处刑书和其他必要之物、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尤兰达的家中——
而前一天她的轨迹也相差无几。
一天半的时间，她所吃过的所有食物就仅仅只有昨晚仅剩下的1分钟进餐时间从办公室的抽屉中翻出来的半块饼干。
虽然她认为有工作充实精神、饥饿感就不会影响她的状态——
但是、显然她的身体和她的思考是完全相悖的。
即使是充斥着血腥味的红茶的味道、她的肚子都开始鸣响——
连同饿了太长时间的疲倦和脱力感、一起向她袭来。
“既是如此、在下也没那样无趣，非强迫您什么——在饱腹状态下还要被迫进食可是非常痛苦的……”
尤兰达用叉子把雪莉盘子中的羊血羹的外层剥开、把豆沙馅留在了盘内，而被剥下的外皮则自己吃掉了。
“不过、即使不想吃正餐，甜点不是装在另一个胃里的吗？那么就只吃一点红豆沙好了——红豆沙不是我自己熬制的、是我在对王都内『圣心坊』的老板软磨硬泡才买到的一点。”
“『圣心坊』？”
雪莉愣了一下。
『圣心坊』、巴恩斯特珀尔帝国评价最高的点心坊——不止是在巴恩斯特珀尔傲视群雄、甚至整个提法雷特大陆都赫赫有名——
而这家声名远扬的点心坊的招牌、就是店长自制的红豆沙——
无法模仿、无法复制，第一无二的味道。
配方、甚至红豆沙本身都是老板的宝物、带红豆沙馅料的点心每月限量供应——且接受点心预订的『圣心坊』唯独不接和红豆沙有关联的订单。
既想要购买自己喜欢的红豆沙点心都要碰运气、买到纯馅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这是尤兰达为了缓和尴尬气氛而说的玩笑话吗？
但是、就像她无法从米特米尔家族必须要食用的食物中感受到任何美味的部分，对于尤兰达的安慰、她也不是很能理解其中的重点。
仔细观察着盘中留下的豆沙馅。
成色和质感的确很像是王都的第一点心坊的馅料……
但是、豆沙馅的颜色和质感基本都是差不多的吧、只看外观倒是也看不出什么来。
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挖了一点送入口中、发出了“唔”地一声。
“欸？的确是『圣心坊』的风味——”
“那是当然的了。”尤兰达淡淡道：“作为刽子手、有很多不得已、无法选择的事——所以、在没受到任何限制可以自由选择的情况下，至少在下会选择诚实面对自己内心的那个选项、不想也觉得没必要说谎——
比如、我认为『圣心坊』的馅料是整个提法雷特大陆最美味的、和羊血羹很相配。哪怕要花费数天的时间、让老板都感到心烦，到最后也只能卖一点点给我、我也一定要让他点头同意——仅仅是为了顺从自身的欲望而已。”
饥饿的雪莉把盘子中的豆沙馅全部吃光之后、尤兰达把自己那份羊血羹的豆沙馅也让给了雪莉。
雪莉犹豫了一瞬。
但尤兰达方才的一番话、却像是给了她充足的理由和借口一般，在轻声道了声“谢谢”之后，她把尤兰达让给她的部分也吃掉了。
“这样才对啊。”尤兰达点点头：“明明饿着肚子却说自己并没有饿、讨厌血的味道却还硬着头皮说味道不错——可能你觉得这是算礼貌、但作为主人视角，实在会让我尴尬呢——感觉就像是自己待客不周一样。”
尤兰达仰着头、在嘴唇不碰到杯壁的情况下，将雪莉面前的红茶倾倒入口中。
手指捏着茶壶柄上的机括、再一次倒了一杯红色的液体，放置于雪莉面前的茶杯托上。
茶汤的颜色变得清亮了、散出来的淡淡的白色烟气中也再没有了血腥的味道。
“这是双层的茶壶。”尤兰达静静地道：“虽然我知道雪莉阁下并没有那个意思，但您的表现却总感觉您在瞧不起我一样——”
“哪的话？”雪莉的表情立刻慌张了起来：“我敬佩您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瞧不起您？应该说从小到大、除了女王陛下、我的恩师威尔·威因兹、我们老大和……”
雪莉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总之除了上面的几位之外、在下最敬佩的就是您了，您在在下心中的位置，甚至比我的学长，圣骑士团团长瓦尔特·辛弗斯都要高一位——”
“哦？”尤兰达挑眉：“在下竟然是第四位吗？”
“现在是第三位。”雪莉不假思索地回答——生怕答慢了会被对方继续误解下去。
“现在啊……”尤兰达的手掌在处刑书上摩挲着：“那么也就是说、之前在线前面除了女王陛下和威尔勋爵之外，原本第三名的那个对象现在已经没资格继续当你的偶像了吗？”
“是……是这样的。”
“就是这上面的这位吧——”尤兰达轻轻甩动着处刑书：“泽莫菲丝·玛斯？”
“……”
如果不是尤兰达向她询问、她大概会认为对方是在钓鱼而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但因为是尤兰达、她在沉思了片刻之后，“是”了一声。
是为了不得罪尤兰达才如此诚恳说出内心的想法的、但雪莉也不想因此留下其他什么奇怪的祸根，在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之后立刻补充了一句：“但是、在下并不知道泽莫菲丝·玛斯是个这么卑鄙无耻、当她是帝国的铁壁、是巴恩斯特珀尔帝国最强的战士而尊敬她，完全没料到表面正直的她竟是个如此精于算计的女人——
明明和魔物勾结、通敌叛国多时，却还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为了让自己的真面目不至于显露，竟会连最好的朋友都一并杀死。
过去在下有多钦佩她、如今就有多为过去的自己感到可耻……”
“勾结魔物、通敌叛国吗。”尤兰达叹气道：“是这种罪名、又是这种罪名啊——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几乎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
“可能罪犯的血脉也确实会遗传吧。迄今为止、玛斯家族也不知道出了多少凶恶犯了，但帝国上层似乎总是怀着不切实际的期待留下他们的后代，不过如今他们终于看开、这份锁链终于要在泽莫菲丝那女人这里被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