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前因和后果、只要对方不是自己认知概念中的“恶”、那么自己让对方不愉快了,就会毫不犹豫地道歉——
不仅仅是自己、圣骑士团由自己负责的手下犯下了错,她也会毫不犹豫将这份错误承担下来——
是她管教不严、没能把正确的礼仪规则及时教会他们。
手下接受责罚的时候、她也会毫不犹豫选择连坐。
包括这一次的史莱姆讨伐战、从结果来看,她毫无疑问是提出了具有建设性的建议,然而面对团长和诸位贵族的斥责,她还是接受了十四天禁闭。
即使这一次实习骑士们全军覆没、她的内心也依然没有对于决策者们的怨恨——
从头至尾、她都只为自己不能坚持判断,没有承担更重的责处而驳斥违逆团长和贵族决定的勇气而自我厌弃。
而对于决策者的团长和贵族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憎恶和怨恨。
况且、他们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们并非是执迷不悟之人——最终还是在十四天的期限未满的情况下、同意她去史莱姆巢穴作为增援——
至于只有她一人只身前往这件事——那是因为号称“帝国的铁壁”的她、只一人的实力便可与对方千军万马相争——
却不想自己只是徒有其名、辜负了期待——果然还是她的错。
这种思考方法说不定是异常的——泽莫菲丝早早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但她从没有刻意去矫正过、也不想矫正。
“把责任推给他人会变的软弱、无端的憎恶与怨恨会腐蚀战士的灵魂、进而影响刀的锋利度——”
“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人产生憎恶和怨恨、无论是怎样的痛苦都要用自己的双肩承担、遇事不要先急着把责任推卸给其他人、要从自身找原因——”
父亲抚摸着幼小的自己的头、谆谆教导。
如今的泽莫菲丝、也没能把父亲的话语全部参悟透;
当时处在懵懂无知的年纪、对父亲的话更是一个字也不懂——
然而、也正因为处在懵懂无知的年纪,高大、帅气、无时无刻不透着自信的作为战士的父亲、一举一动都闪闪发光,仿佛太阳一般把她的整个世界都照亮——
哪怕听不懂、她也会微笑着点头,以崇拜的目光仰视着熠熠生辉的父亲,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在不远的将来要成为父亲一样了不起的战士——
幻想着和父亲并肩战斗的场景、年幼的她嘴角忍不住上挑,更加卖力地练习挥舞着手中的木刀。
或许、如果没有发生后面的不幸,她的努力仅仅是只是想要成为父亲的骄傲、这种小孩子经常会有的最为单纯的愿望而已。
父亲被处刑的一幕、使得那纯净的梦变成了沉重的诅咒。
无视周围嘈杂的声音、拨开人群、一次次跌倒,衣服破损浑身泥土,在他人的笑声中继续朝处刑场跑去。
父亲被绳子捆绑着、头穿过铡刀的空洞。
高悬在半空中、被擦拭得很干净,还是泛着淡淡的浅绯锋利的断头刀在晴空下闪着寒凛的辉光。
“父亲——!父亲——!”
泽莫菲丝大声呼喊、跳上处刑台。
她的眼中只有父亲。
两旁的卫兵、维持秩序的人,都宛如不存在一般——
她轻巧地避开了他们,径直跑到了父亲的身边。
“父亲、为什么……?”
不可思议、无法理解。
比任何人都热爱着帝国、都重视战士荣耀的父亲,为什么却会被他所热爱的帝国施以死刑?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中裂碎开来——
父亲一直以来、在她耳边不断重复着的话语,仿佛杂音一般化作黑色的雾和碎片,侵蚀着她的意识。
然而、那低沉的威严的充满磁性的一字一句、穿过鼓膜、深深地刻划在大脑和心脏上,将她内心的黑色的泥沟驱散,把破碎的意识拼合在一起。
“菲丝、父亲,很开心哦。哪怕这样的结局、是我未曾预料过的。但是、对于一个战士来说,能够被所爱的帝国处死、也是一种荣耀。”
“……”泽莫菲丝咬着嘴唇、生平第一次吐露出了自己的感受“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啊,父亲——”
“嗯、菲丝年纪还小嘛,所以听不懂也是正常的——
不过、听好了哦,菲丝,现在的你并不需要明白,只需要谨记着并遵循着父亲告诫你的原则就好了——
竭力尽忠、恪尽职守,尊上爱下;
不期待任何的回报、不推卸任何的责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怨恨帝国以及帝国的决策——
坚持下去、将来有一天、你会豁然开朗的。”
父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段话、示意守卫将她带离处刑台。
不知道究竟算是残虐、还算是优待,站在最前排最佳观众席。
自己最憧憬最崇敬的人人头落地,最细微的表情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并不是虚伪的发言、也并非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失策仅仅维系在言语上的逞能。
从头至尾都没有一丝怨恨、无垢的瞳。
哪怕是在充满了血腥味的刑场上、在无数或是看笑话或是看热闹的人群的目光注视之下,也没有丝毫的迷惘,嘴角上扬着。
仿佛不是要被处刑的罪人、仍然保持着帝国的战士的傲然。
光芒没有消逝——
哪怕被飞溅起来的鲜血浸染、也依然没有消逝。
滚落下来的头、被刽子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踢到了泽莫菲丝眼前更近的地方——伸出手、触手可及。
那是已经和身体分离的头、无论是那双坚定的眼睛,还是脸上的满足的笑容都没有消失。
她踮起脚尖、伸出手,触碰到了那脸颊。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将头颅抱在了怀里。
其实并没有太高的温度——仅仅是略高于体温的温热,并且还在渐渐散失。
然而那宛如熔炉般的高温、透过指尖直达心底。
仿佛是刚从热炭中拔出的烙铁,在她的大脑、以及勉强被拼合起来的心脏和精神上,烙上了鲜红的烙印,化作抹不去的痕迹。
“哈啊——”
抓住心口、肺部吐出空气。
想要流泪、但被那双被血液沾染了的黄金瞳笔直地盯着——仿佛仍然在被父亲督促着——
已经再也说不出话的父亲、却仿佛仍伏在她耳畔低声絮语。
不可以流眼泪呢。
如果流眼泪的话、就无法成为哪怕罪孽加身、死亡降临也依然能保持笑容的,像父亲一样强大的战士了。
刽子手向她伸出手、她明明想要把那头颅抱在怀中再停留久一点的时间——甚至想要什么都不管不顾、就这样抱着这颗头颅逃离刑场、逃离人群、逃离这个杀死了父亲的帝国,跑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然而、最终她却还是把那颗头颅交换给了刽子手——她知道、那一定是父亲的愿望。
刽子手望着她、那表情里似乎混入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恐惧、像是畏怖、又像是困惑。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把头颅接了回去。
在那之后、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泽莫菲丝都会去城外眺望。
那里的杆子上,挂着父亲分离的尸首。
即使在烈日之下、身躯渐渐脱水干瘪,她也还是能看到那断裂的头颅的脸上的笑容。
她远远地看到、自己而那颗在处刑台上滚动着的头,竟然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
为什么?为什么能笑出来?
无论在城门楼下仰望那具示众的尸体多少次、无论醒来梦中多少次回顾起处刑场的一幕——
不明白。
无论多么努力去练习父亲传授给自己的剑术、甚至以自身天才的资质,已经超过了父亲当时的水平——
不明白。
接受了所有人眼中帝国的恩赐、不追加家人的戴罪之身,加入了圣骑士团成为了实习骑士,并以优秀的成绩转正——
不明白。
亲赴战场、成为队友眼中的支柱,被巴恩斯特珀尔帝国的住民们称作“战神”、“帝国的铁壁”,无数荣耀功劳加身,打破了父亲的记录、成为了圣骑士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团长——
还是、不明白。
她本以为一步一步、逐渐向父亲靠近,她就能越来越理解当年的父亲——事实上、却是截然相反。
迷茫从没有一刻消失、甚至还在内心中变为越来越大的空洞。
所以、她为了抑制住这份迷惘,甚至刻意让自己不再去思考笑容的意义、那些话语的意义。
仅仅是把那些话语、当做是宗教的条文般,无须过分思考,只需要遵循的信条就足够了——
做一个从不会推卸责任、哪怕是显而易见的冤罪、也能坦然接受的人。
不去质问、不去怀疑、不去审视自己的内心。
所以、对于露西的话,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却不敢让自己记住、不敢深思,也不敢让她继续下去。
毕竟自己究竟还是不如当年的父亲——到现在还是无法抵达父亲的坚强的半吊子、好不容易维系的平衡,可能因为被侵入内心的空隙而被打破。
“久等了——”
白月刚开口、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忙忙拊掌,用手按下了自己那圆形的看起来像是钟表的圆盘带子上的红色宝石。
露西从楼梯一半的台阶处、轻盈地跳下来。
“嗯哼、我还想着万一你看到陷入沉思中的忧郁美人,瞬间把我对你的嘱托忘记了,还是忍不住搭讪,该怎么收拾你呢。算你有记性——虽然下意识开了口、但还是迅速反应过来了,我也就不计较了——”
露西将白月放在餐台上的浅灰的格子形圆盘端给泽莫菲丝。
浅灰的圆盘、切成片状的芭乐垫在碧绿的罗勒上,上托着切成薄片卷成了玫瑰花形的奶酪、在中心的部分装饰着小番茄。
仿佛是在浅灰的土壤上盛开的花朵。
“请、这是您的餐前小点。”露西贴心地将刀叉放置在盘子的两侧、笑吟吟地道:“是使用一般稀有度★的未完全成熟的白心番石榴切片、以★★★评级夜枫提取出的枫糖混着白色蔷薇的花苞腌制三天以上取出,铺在九重塔上方——本店使用的九重塔自身是★★★、但稀有的雪山泉的泉水浇灌成长,所以综合评价大概能达到★★★★。
奶酪是方才特调乳果汽水时捞出来的乳脂制作的奶酪、简单地切成片,涂抹上一层红心芭乐汁包裹着小番茄再卷起来——就得到了这盘综合评价★★★★☆、受欢迎程度★★★★,具有驱散悲伤和愤怒的坏心情功效的餐前小点,【幻野蔷薇】——”
名字还算有品位、外观看上去也不错——
泽莫菲丝正要欠身道谢、露西按住了她的肩膀,食指贴在了她的嘴唇上。
“你要是敢再向我行礼说‘谢谢’的话、我也许会控制不住把你的舌头割断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