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或许应该算得上是尴尬的场面了、就算是泽莫菲丝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行动太突兀、欠考虑了一些。
长须老者摸了摸下巴、没有第一时间就应她的话。
露西肯定会对自己发火的吧——泽莫菲丝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她在思考如何在不行礼、不说“对不起”和“道歉”的言语的状况下向露西表达出自己的歉意和谢罪之意。
露西的表情却没有一丁点的介意、仿佛是在面对一桩意料之中的事态一般浅浅一笑。
她用手抚摸着右腕那和白月手腕上相似的圆盘——但和白月手腕上那漆黑的色调仅有一丝纯白的弧形不同,她的手腕上是大片的朱色,仅有一抹是深邃的黑色。
“啊、说起来,忙了这么一整天、都差点忘了我亲爱的专门为我准备的爱心特餐了。”
她伸了个懒腰、转身将那位长须老者面前的托盘换给了泽莫菲丝,轻轻打了个响指:“亲爱的、你为我特制作的蜂斗菜呢?”
“在这里哦、用了【时间停止】,所以现在还是刚烹制出来的新鲜感。”
白月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将泽莫菲丝之前看到过的那银制托盘端上来。
除了刚才自己看到的过的、透明盖碗中的蜂斗菜之外,还配上了同样透明材质的斗碗中盛装着粒粒分明的白米饭,旁侧透明的壶垫在小炉子上,浅碧色的茶泛起一串细小的泡。
泽莫菲丝之前在中毒状态的时候、看到那半透明的盖碗的时候还以为是高清透的玻璃,再稍微留心就会发现那其实是品质上好的大块透明水晶。
露西先倾出了一杯茶、左手握着茶杯啜饮着,右手拎着壶柄沿着碗的边缘倾倒如碗。
新鲜的米粒在被茶水浸泡之后并没有塌陷下去变成粥状、而是吸收了一部分茶水,装在水晶的碗内,仿佛是一碗碧莹莹碎玉末。
茶水漾在1/3的位置、露西将茶壶放回到小小火炉上。
置下茶杯,打开盖碗,将盖碗中蜂斗菜细细在饭上铺匀,垂眸正要开动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递了白月一个眼神。
“呼哇、真大方呢。”白月轻轻摊手:“露西总不放心我、吃我的醋。但在给其他人特别优待时、却不怕我会嫉妒吃醋呐。”
“因为你这家伙在某些方面意外地缺根筋嘛、哪怕你给出了承诺还是会让人放心不下,黑历史一抓一大把。但我对你却始终是一心一意、甚至这份感情说是感天动地也不为过。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更没必要吃我的醋。”
黑历史吗……
泽莫菲丝斜了白月一眼——
确实、容貌帅气——如果不考虑和父亲是故交想要勾起自己的回忆,仅仅从乳果汽水和餐前小点来考虑厨艺也很好——
出场特效也很拉风、声音又好听——如果不是自己这种什么都能接受、并且是在迷茫中坚持背负业罪的个性,拥有着和年龄匹配的恋爱少女的心境,也许不会管这位强势的女仆的想法、想方设法缠着这位完全符合怀春少女妄想的救命恩人也说不定。
“虽然我承认我脑子是缺根筋、也确实有不少黑历史,但是把这件事放在露西你的一心一意之前、不就像是在暗示我三心二意一样了吗?不要故意用这种引人误会的说法啊。明明我的脑袋缺弦和黑历史都和恋爱感情无关的说——”
白月的目光转到泽莫菲丝脸上:“你看平板酱都开始脑补起吟游诗人经常弹唱那种多情浪子回头路的烂俗剧情了。”
什么平板、是铁壁——当然泽莫菲丝是不会纠正的、反而把眼睛转向一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本来是想要就自己脑补了奇怪的狗血剧情道歉的、但看到那双血瞳就放弃了道歉的想法。
白月从柜子底下取出了一个仅仅只剩下一半、几乎看不出来曾经是个装小菜的碟子小玩意。
露西在自己的纤手外侧套上了一层一次性手套,拈着那充满了泽莫菲丝童年记忆特色的既小又破烂的碟子,长筷子扦起几筷的蜂斗菜递给泽莫菲丝。
“白月特意为我准备的心意、却要被我分一部分在这种破烂餐具上,真是让人有点不爽呢。但考虑到你应该能吃干净、倒也谈不上浪费了——”
她将分了她的蜂斗菜的小破碟和那些难吃的小菜并排摆在了一起。
“本来也是我擅自期待你问些什么、所以哪怕露出了失望的眼神来,倒也不是你的问题——何况你会有这个反应也算在我的预料之中了、所以你千万不要因此就对我怀有歉疚乃至负罪感。”
露西柔声哂笑:“我把白月为我特别制作的爱心餐点分你、就证明我心下并无罣碍呢。你就放平心态、继续享用你的晚餐吧。”
老实说、露西忽然表现出的温柔态度让泽莫菲丝有一点点小小的感动,甚至有点想要提醒露西最好不要为了这一碟蜂斗菜而自顾开心——自己可是清楚地听到了从自己的脑袋后拔草的白月的自言自语,至少只为露西坐了蜂斗菜比起说对露西一人的特别用心、还不如说是把露西当做了卖不出去的废弃食材回收站了——
不、果然还是被这么做吧,简直就像是挑拨小情侣关系的小人一样了——再说自己零恋爱经验、不懂人家小情侣的情趣,还是别随便给人家添乱了——
对于那和父亲的手艺相差无几的粗野料理的味道她已经了然于胸了,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被她连同自己的欲望和真心一起掩藏在深处的潜意识的真正食欲,都支配着她优先去夹起了让自己免于死于史莱姆之口的救命蜂斗菜。
人类在“美味”这个相对主观又纯粹的概念之外对食物的选择基准、则往往是受到情感记忆以及习惯等因素支配——
对于那位长须老者来说、仅仅舔一口都觉得难以忍受,对于泽莫菲丝来说却是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家乡却仍然萦绕在灵魂深处的所谓的对于家庭怀恋的“乡愁”。
然而、即使那份悠远深邃的乡愁确实可以抹平那份重口味的负面感,但却并不能抹去“难吃”的事实。
脆嫩清新的蜂斗菜、并没有残暴地将那粗野的余味扫尽。
香甜咸鲜的豆酱与青梅的酸、与蜂斗菜一起将那份过度的咸与辛辣中和掉,本身却并没有太强烈个个性——
对于父亲的怀恋感没有消失、却另一道清芳净化,将那染满了鲜血和暗沉的记忆在沉淀中不断美化——就像是她对于幼年的记忆本身一样。
死亡并非是“结束”、而是“停止”。
当一个人的生命结束、他的形象就永远停留在了死亡瞬间,不会继续成长。
而人的记忆又是有限度的、尤其是对痛苦和负面的承受力都是有限度的,在不断地度过循环往复的每一日之后,那些负面的印象就全部被抹去了——
就犹如此刻摆在自己面前的那充满垢腻的破损餐具一样——自己本来应该对此有着深刻印象的,却在将食物一扫而空之后才猛然间意识到那是自己童年时日常使用的餐具的模样——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原因——大概也是那垢腻在时间推进的时候被本能洗刷掉了。
于是、原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毫无缺点的人类,就在一次次地回想和忘却之中,变成了没有一丝缺陷的完美——哪怕原本是满是油垢和缺角的破烂之物、已经辨别不出图案的锡器,也能变成熠熠生辉的苍银。
然而、那是趋利避害的本能,无意识间删去不需要的部分。
当自己主动将那份蒙灰的宝石上的粉尘拭去、反而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并非是宝石,而是塑料,是必须要依靠外力支撑以及自我欺骗才能勉强留住鲜妍的泡影。
不行——
大脑在悲鸣、意识也是。
泽莫菲丝为了驱散那离她越来越近的幽灵,将还没有吃完的蜂斗菜推到了一边,将本来就难吃、又自己不认识的长须老者动过一勺子的食物快速填入口腔和胃袋中。
她已经不像是在吃东西、而像是在和什么无形之物战斗着。
她到最后、明明还想要继续尝一尝那清爽的蜂斗菜,最终却只有最开始动的一小筷。
剩在了那里。
剩下食物可不是一个战士应该做的——何况是那么美味的。
但就像她无法向露西问出和父亲相关的问题一样、她也没法任由自己把被记忆美化了十倍百倍的虚幻和真正的美味混在一起品尝对比。
“我吃饱、多谢款待。”
泽莫菲丝像是逃跑一样站起身来——
“喂喂、这可不行呢。你刚才没听吗、在我们月相剩了餐是要罚款的哦。不过、我们也提供打包服务、打包费是低于罚款的——只是不要让我直接抓到你打包的真实目的是为了逃避罚款、不是为了回去继续享用,我也会睁一眼闭一眼的。”
“对不……”
“嗯?”
“对……总之我不打包。我认罚。”泽莫菲丝忍了半天、才总算是忍住了欠身鞠躬的冲动,用手敲了敲肩膀。
“你的点心也没吃哟?【露西特供套餐】里是包括餐后的小甜点的——我刚才瞄到、已经就剩下最后一个点缀的步骤了,即使你说你不吃了也没办法撤下这单了。”
泽莫菲丝摇了摇头。
“真是没办法呢——”露西叹了一口气、用手指滑动着腕间的朱月之轮:“【特调乳果汽水】付费部分两杯、【露西特供套餐】一份、单独追加正餐一份,赠送小菜没有吃完、还剩下一份点心、再加上背着我在白月面前装可爱让我吃醋、明明没做错却不断说‘对不起’让我看着不爽的罚款、一共是150提法雷特通用金币——既然你是巴恩斯特珀尔帝国的战士、那么用巴恩斯特珀尔的货币付款也可以,折合兑换率,一共是2025巴恩斯特珀尔币。”
“……”
泽莫菲丝承认这里的食物确实美味、自己也确实没有吃完应该接受罚款,但150提法雷特通用金币也太贵了吧——正好是身为圣骑士团的副团长三个月的工资——
还有如果只是食物的价格也就算了,为什么吃醋还有看着不爽也要算在总金额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