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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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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就这么戏谑着,站着,享受着。

浴室外的老人恬静中又满是残忍,浴室内的二人温情里却充斥着悲伤。

吴妄心中的世界被难过的潮水所淹没。他挣扎着想从汹涌澎湃的伤痛中浮起身来,竭尽全力地想逃离这片由悲情构成的苦海,却又被心中的浪潮追上,被一层高过一层的苦难的涌动打翻、拍下去。

他觉得无力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凭深海的漩涡吞噬自己,将自己一点一点拽入黑暗又阴冷的绝境。

感觉快要在这片悲伤中窒息。

吴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情绪会如此过激,他哭得撕心裂肺。

眼前的女孩,明明也就才正式认识不久,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看着女孩身上那累累的伤痕,会觉得这些创口都划在了自己的心上?

为什么看着女孩那反转的右手,会觉得是自己如失一臂?

自己也感觉到了痛啊。

明明只是不熟的人,明明只是……和自己不同,被自己所畏惧的异种啊。

但是……为什么会不忍她受伤?甚至是害怕她死去……?

吴妄完全想不明白,只有本能所体会到的难过。

潘多拉的伤口渗出缕缕涓涓的血,流在浴室的地板上,与周围的水汽混合,形成一摊更大的猩红,令人触目惊心。

“血……流……你……好多……”吴妄含糊着说不明白话。他眼中一行更大的泪水从脸颊滑落,滚烫的水珠也淌过潘多拉的手,溶在地上的血中。

眼泪在血中泛起小水花,扩散出微弱无力的涟漪。

“别哭啦。血吗?没事的。”潘多拉替吴妄抹了抹眼泪,然后缩回了手,将散落在一旁的浴巾盖住自己身上。“血,现在……没有啦。”

吴妄呆呆地看着潘多拉强行无事的模样,又看着血慢慢地将浴巾一寸寸地染红,情绪再一次崩坏。他大声骂了一句蠢货,随后抱住了潘多拉,并手忙脚乱地歪过头将自己的脖子送到了她的嘴边。

“那条杀千刀的老狗……他……他不是说,你很久没进食了吗?你现在喝啊!你快咬我啊!你快喝啊!”吴妄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已经是吼了出来。

老人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立马准备冲进来——如果真让她进食了,那事情就节外生枝变麻烦了。

但老人刚一迈脚,便又缩了回来。

她现在这么虚弱,连最基本的自愈都做不到,如果让她的伤口一直流着血——原生种的血,不知道会引来多少其他循着味儿赶来的吸血种。到时候事情就更棘手了。

潘多拉是那些吸血种的目标,也是自己的目标,当双方相争时,他不能保证从这么多的吸血种的牙口下将二人带出并且全身而退。

蚁多咬死象,老人很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老人就缩回了脚,依旧是等着。他要等潘多拉稍微恢复力量——至少是恢复一点够让伤口复原的力量。

因为刚刚没有想到对方是这种状态,而且那个小杂种侮辱了殿下,自己出手也是极重,事态就发展成了这样。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自己也是要考虑怎么处理伤口的问题的。毕竟带回去的路上,还是会引来那些本能地贪求鲜血的低等吸血种。

但总不可能让她喝自己的血吧,老人并不愿意这么做。所以,趁现在血味还没有扩散开来,赶紧让她咬两口那个小杂种恢复一下伤口。

就两口,不能多。

老人心里如是想着,等候着。

浴室里,潘多拉听到吴妄的请求,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喝不喝!”吴妄直起身子来,拿手背擦了一把眼泪,又把脖子送了上去,直接抵在了潘多拉的唇上。

“唔……”潘多拉的嘴被吴妄的脖子堵着,只能闷哼出一点轻微的鼻音。

“你听着!你这样,我很难过!我不许你躺在地上,你快喝!你给我站起来!你们这些怪物……不是喝了血之后就能立马好起来的吗?你给我喝啊!”吴妄颤抖着身体大喊,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阿妄说……他……难过……吗?

潘多拉缓缓地眨了眨眼。

她能感觉到吴妄的脖子里,血管中鲜血的高速流淌;能知道这些血管分布在哪,埋得深还是埋得浅;能分辨出哪个位置咬下去出血量最大,来方便自己吸食。

一切在她眼前,就好似透明的一般。看着这些,她体内有一股原始、赤衤果的冲动越来越难以克制住。

吴妄让她喝血,她第一次拒绝是于心不忍;但这一次,吴妄说他不想看自己这样,他很难过。

而且,的的确确的,喝了血之后,她就能重新站起来去对抗外面的老人,也能重新护住眼前这个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孩的周全。

是啊,喝吧。

潘多拉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她不再强加掩饰自己,用左手轻轻地将吴妄推离了一点。

吴妄感觉到自己被推开了一点,以为她还是不肯咬,刚要再靠上去,却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有一处湿润。

另外,还有柔软、粉糯的东西在贴着自己的皮肤滑动,是她的舌头。

原来是刚刚大姿势压得太紧,不方便她下口吗?

吴妄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獠牙刺破皮肤时的那一刻,痛感的来临。

可等了一会儿之后,那传来的,依旧是脖子处那微妙、让人面红耳赤的舒适感,还有唾液风干之后的凉意。但很快,那份凉意又马上被舌尖粉糯的嫩肉所勾走,随后重新被温热且柔软的唇所覆盖。

潘多拉还在温柔地舔舐,并没有咬下去。甚至,现在她所进行的动作,更像是一个绮糜的吻。

“好了好了……前戏少一点。虽然我不知道外面那条老狗为什么不进来,但是,没时间了,快。”吴妄觉得这份舒适非常不合时宜,便睁开眼催促。

潘多拉的咽喉深处传出一声细微的“嗯”。

随后,吴妄便感觉到脖子处的舌头停止了动作。

紧接着,就是皮肤被贯穿所带来的的疼痛。

吴妄再度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份切肤之意。

疼只是瞬间的,当獠牙进入体内之后,脖子处的痛觉就慢慢减小了。

渐渐地,疼痛感被一种麻痹的感觉所取代。

再然后,麻痹中还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液被抽离身体所带来的轻微忄夬感。随着血液逐渐被抽离身体,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吴妄甚至想哼出声。

吴妄不知道为什么还会体会到忄夬感,自己也没这方面的癖好啊……

但他又想起,之前在车上的时候,自己心中好像也若有若无地升起过渴望被咬的念头。

这就是所谓的吸血种吗?在捕食前,还要先让受害者体会到欢愉,甚至在捕食的过程中,受害者也都很舒适。

还真是挺可怕的,吸血种能让受害者对吸血这一于自身来说百害而无一利的行为的认知,在脑海内反转,在心里面接受。接着,受害者主动将自己送上去,然后,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不过,吴妄现在的感觉不是这样的。刚刚的那些想法,是他通过观察,自己得出来的结论,他推测其他吸血种可能就是这般施害的。

而现在,他自认是保有理智与留存感性的心甘情愿,既有形势所迫,也有对她此刻苦楚的感同身受与巨大难过。

接着,吴妄又想起来了小时候打针,也是要拿碘酒先擦拭一下——如先前那番舔舐,然后再打。

当针打进去之后,也不怎么疼了,和现在獠牙入体之后的感觉很相像。

只是,针管里的药推进去的时候,还是会疼的。而现在血液被抽离,没有感觉到疼。这一进一出,感受却是不一样。

“潘多拉……”吴妄小声说。

“嗯……?”回应的是稍显含糊但又听着有点悦耳的黏连喉音。

“我让你喝血,不是等会让你再去和那条老狗拼命的,你明白吗?”

“嗯……嗯?嗯!”第一声在思考,第二声在疑惑,第三声在抗拒。

于是,潘多拉就想离开吴妄的脖子。

吴妄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脑袋,不让她动。

潘多拉脑袋被摁住,连忙挣扎。

“嘶……你别动了,疼。”吴妄皱眉。

感受到身下的女孩静了下来,吴妄说,你接着喝。

潘多拉不从。

吴妄说你听话。

潘多拉还是不肯动。

吴妄用手抹了一把脸,擦掉了此刻已经干掉了,但还是糊在脸上的眼泪,对她小声说:“我不是叫你去拼命,我是自己想到了办法。我之前难过归难过,但难过之后,我也在想事。你先喝,等你恢复一点了,才能实施这个计划。这个计划,也得靠你……”

吴妄用更小的声音地将自己的计划讲出,潘多拉听着听着,像是同意了,便低垂着眼帘,再度咬了上去。

吴妄又回想起以前打针的时候,如果因为乱动而跑针,然后又补了一针的话,那还是挺疼的。

于是,吴妄又倒抽了一口气。听着潘多拉近在咫尺的细微吞咽声,他便搂她搂地更紧了。

……

门外的老人感觉时候到了,虽然最后那些小声的嘀嘀咕咕有点听不清楚,但是,血应该已经喝的差不多了。

于是,他便撞开周身环绕的雾气,走了进来。

“已经够了。”

老人居高临下,看着眼前那彼此交缠着身躯的二人。

潘多拉闻言,抬起眼。

此刻,她的红瞳不再暗淡,似烧熔的一汪金属,明亮又跳动着火花。

潘多拉漠视着老人,双手攀上吴妄的背,挑衅一般伸出舌头,在吴妄脖子处的血洞旁,上下勾勒。

獠牙从体内离开的后痛,和脖子处再度传来的妙不可言的舒适,两种对立相反的感觉此刻相互交融,让吴妄打了个激灵。

现在,站着的,在高处的是老人,半躺着的,在低处的是潘多拉。可老人没来由地觉得,自己仍是在被她俯视着。

尤其是那份寻衅的意味,深深地刺进老人的眼里。

又是这种眼神……又是这种感觉……

老人冷笑着缓步向前踏去。

吴妄听到,背对着的那边的方向,老人说话了。接着,又听到了老人走路的踏步声,便撑起了自己的身子。

吴妄感觉头脑有些发晕,脚也有些难以支棱起来,好像有点缺氧——看来她是真饿了……

想到这儿,吴妄在摇摇晃晃中看向潘多拉。

潘多拉的嘴角还挂着一行自己的血,眼中的红色比之前要来得更艳——还真是有一种诡异的美感的……身上浴巾盖着的地方虽然不知道伤势怎么样,但从四肢已经看不出任何的伤痕而且手腕也已经复原的情况来判断,她躯干上的伤应该也已经恢复了。

果然,好起来了。

吴妄背对着老人,面向着潘多拉,朝她虚弱又满意地笑了笑。

潘多拉见吴妄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赶忙跟着站起,一只手抓着浴巾掩住身子,一只手扶着他。眼中的柔情似流水,冲刷洗涤着身心俱疲的吴妄。

这双迫切地关心着自己的眼睛,真漂亮啊,真好……吴妄心中包裹着暖意。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吴妄先回头确定了一下老人的位置,然后用身子挡住老人的视线,从潘多拉手中拿过那条只是掩着而没有固定好的浴巾,再帮潘多拉把浴巾围好、打结——他才不想眼前这条该死的老狗看到这些不该看的。

随后,吴妄无声地朝潘多拉张了张嘴型。

“我没事,计划开始。”

接着,吴妄就一把甩开了潘多拉扶住自己的手,转过身来。

“你别过来,别动手。”吴妄对老人说。

老人没有理会,依旧走着。

“我们投降,我们……跟你走。”

老人停住了脚,眼睛眯起,来回打量着吴妄和潘多拉。

“阿妄……你!不可以!”潘多拉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和惊惧,还有极大的痛苦,像是下一秒就会梨花带雨。“你刚刚和我说的一起冲出去难道……难道都是假的吗?”

“冲出去?你们出得去?”老人冷笑,他觉得潘多拉说了一个天真烂漫又愚蠢透顶的笑话。

吴妄扭头看向潘多拉,然后他发现——

这……这表情……太狠了吧……

是心碎的感觉。

明知道是在演戏,可在看到那副欲潸然泪下又难过与委屈交织的脸后,却还是不免心脏骤停,好像自己真的辜负了她一样。

是心疼的感觉。

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体会到了发自内心的、无可抵御的那种钻心蚀骨般的疼痛。好像自己真的对不起她一样。

你这威力太大了……

吴妄不忍再看,便侧过半张脸,故意对着老人,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说。

“是啊,我们出不去,所以我们投降。我会配合的。她……她不配合……但我会说服她的。”

老人并不肯轻信,他不蠢。

他活了这么久,见识过的东西足够得多,自身不论是参与还是识破的权谋诡计更是数不胜数。

之前两人小声说话,说不定就是在密谋商量想着对策;而现在,两人很可能就是在演戏给自己看。

他还注意到了一点,吴妄挡着自己的视线替潘多拉围好浴巾,不就是说明他依然在意她吗?两人的关系既然没有破裂,那吴妄刚刚还要这般强硬地甩手,这未免也太过于牵强、太过于做作了。

眼前这投降,不就是摆明了做戏给自己看的吗?

好笑。

老人虽然不知道二人的计划具体商议的是什么,但并不怕二人有什么对策。他不是托大,而是真正的心中有着把握——

潘多拉虽然喝了血进了食,但时间很短,她喝得并不多,尚未恢复全部。自己掐的时间应该就是牢牢控制在她能自愈的这个范围内,只凭着这点力量,她依旧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至于眼前的这个不知死活的小杂种,他则需要为之前对奥古斯都殿下做出的辱骂,与现在耍的小聪明,以及用这种低级的把戏轻视自己,而付出一些血的代价。

老人那缜密的心思,让他决定按照原计划,用武力掠走二人,并不去理会投不投降的事。

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一开始做选择的时候,就选择了与自己作对,那现在,就断然不能让他二人好受。

不过在劫走二人之前,老人决定和想好的一样,要给自作聪明的吴妄留下一道心理上和肉身上都会作痛的疤,让他明白,他此刻打的这份主意是有多么的愚蠢。

“是吗?”老人的嘴角弯起了危险的弧度。

“是啊。你说,只要配合你,你就不会伤害我们,对吗?”吴妄并不知道老人已经从自己的一个小动作里推断出了这么多,还是按照原先的计划来实施着。

其实这计划的第一步,到这里就已经流产了,只是吴妄还蒙在鼓里。

依旧是老人带来的那份有些透不过气的威压,再加上此刻心中的高度紧张,吴妄的心脏像泵一样不断收缩、舒张,跳动地极快,隐隐有响声。

突然,吴妄猛地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看着老人的笑容,心中起了忐忑,潜意识里觉得老人好像看出来了什么。但他依然抱有一丝希望地强撑着自己,面对着老人。

随着老人的笑容越发显得狰狞,吴妄心中的侥幸也被击地粉碎。

这条老狗!难道他……

吴妄心中的想法还没有想完,老人的手就先他一步动了。

因为——

老人觉得把吴妄的胳膊给卸下来一只,就挺不错的。把断肢丢在他面前,然后再看着他捂着断手一边哀嚎,一边痛悔自己先前那相当然的愚蠢行径。

那从臂膀处高高喷溅如泉涌的带着热气的鲜血,得多美妙啊;那凄厉、扭曲、带着颤音的惨叫声,得多动听啊。

所以老人动了。

他带着一份残忍的期盼,迫不及待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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