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在教会的控制下一片和平，战争似乎是个虚无缥缈的名词，得益于教会使者超发金币的策略，大量青年男女跟随商队到达王都，有了人就有了繁荣。
艾丽娜站在城门口，不敢进去，曾经宫殿里发生的事令她心有余悸，可北方逃难的民众真真确确死在她面前，那位母亲也活不了多久。
『关你什么事？』
胆怯产生逃避的想法，艾丽娜的脑内顺势喊出那句话。
『说白了就是贵族之间各种摩擦产生的问题，卡秋雅活得好好的，其他人与你有关吗？你只不过是个异世界的闯入者，为什么要管这些闲事呢？』
城门周围行人匆忙，且交易频繁，他们所使用的货币全为教会铸造的威斯金币，国王被控制，本国货币几乎消失，路人随便买个吃食都得花上好几枚，相比其他地方，王都消费高出四五倍。
按照现在局势，比瑞特王国迟早变成教会的附庸，那位教会使者先替换货币，等时机差不多，再利用小恩小惠，让王国内大量居民成为信徒，届时就算国王被放出来，也无济于事。
摧毁一个国家，最狠毒莫过于潜移默化改变这个国家的文化习性，让他们对主国产生文化认同感，而文化的体现，往往与生活习惯息息相关，教会掌控绝对武力，却没有用强硬手段逼迫平民，估计是吸取了当初攻占冬之国的教训，利用软实力来腐蚀平民心境。
世界正在慢慢被改变，个人再怎么强，都无法阻碍时代洪流。
『就算你去北方，又能做什么呢？要怪就怪那些贵族只看自身利益，目光短浅，艾丽娜，你帮不了他们，你也不愿意帮他们。』
心里的声音又出现了，艾丽娜发呆站在城门口，她回忆起曾经跟随蒂芙妮商队的那段时间，同样难民无数，还有第一次面对城内饥荒，缺粮就用麦麸替代，不好吃也没什么营养。
『凭你的能力到哪混不到一口饭吃？何必操心那些受苦的穷人？他们没本事，无法适应社会变动，自然就被淘汰，而且你还是个女生，麻烦的事情交给男人做不就行了？』
城内人群突然产生骚动，她远远观望，一名面黄肌瘦的女仆跪在粮贩摊位前，请求摊主赏点粮食。
乞丐？这名女仆哭也似的说：“我家小姐已经一天没饭吃了，您发发善心，给点口粮吧！”
粮贩没有理会，艾丽娜脸色低沉，她痛恨无视人命的商贾，但她更气愤瘦弱女仆的态度。
艾丽娜走上前，拉起哭啼的女仆，对方年纪比她大，忧虑的模样不像是演戏。艾丽娜掏出一半积蓄买了大袋小麦，没办法物价实在太贵，尤其粮食之类的大宗商品。
“给。”
“额？小姐？您要把这些给我？”
“是的，但我要和你同行。”
“谢谢！谢谢！”女仆连连鞠躬。
路上，艾丽娜推着装粮食的木车，两人闲聊。
“恩人，还不知您的名字。”
“艾丽娜。”
“艾丽娜小姐，感谢您的慷慨。”女仆咬牙撑直身子又一鞠躬，脸上尽是歉意，虚弱回应道，“普斯林家族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艾丽娜心里一阵厌烦。
“好了，我知道你是贵族女仆，你家小姐一天没吃饭，对吧？”
“是的。”
“那我问你，昨天你吃饭了吗？”
“没……没有。”
“前天呢？”
“……也没有。”
“所以到现在，你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对吧？真是奇迹，三天没吃饭还能走出来，想的第一件事不是进食，反而担心自己家小姐用餐问题，你们主仆之间还真是感情深厚。”
艾丽娜不明白，明明家族佣人是被压迫的一方，受苦时不可怜自己却想着老爷小姐们是否吃饱穿暖，太荒谬了。
女仆不以为然，脸上居然露出幸福的微笑：“小姐对我很好，每次吃剩的蛋糕都会留我一份，以前没进老爷宅邸时，家里三餐都成问题。”
“哎……”艾丽娜自顾自叹气。
“艾丽娜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是啊！女仆与贵族小姐的关系如此简单，但成因却复杂到局内人根本看不清，思考本身过于奢侈，久而久之，当平民习惯统治者站在他们头上后，仿佛所有异常的苦难都变的可以接受。
-
“艾丽娜小姐，到了。”
正面一座宅邸富丽堂皇，却不是想象中佣人迎接，女仆掏出钥匙，等大门推开后，艾丽娜将车拉进院内，再拐上几个弯，成功达到厨房。
厨房很大，比烘焙坊还要大，各种厨具摆放地井井有条。
“其他人呢？”
“都走了。”
“走了？去哪了？”
“跟着老爷到前线打仗去了。”
“……”
贵族老爷打仗居然还带佣人服侍，真当战场是自己家呗！艾丽娜心里默默吐槽。
厨房里，女仆熟练点起火，陶罐中放入麦粒，加上少许盐，煮了十几分钟，盛满一碗再放上珍贵的白糖，端着走进大厅。
艾丽娜跟在女仆后面，随便看向四周，没有珍贵壁画，没有芬芳花瓶，就连最基本的木质家具都少的可怜，唯一能体现房主身份的东西，也就脚下还算干净的貂皮地毯。
两人上了二楼，女仆一手托盘，一手敲门。
“露娜小姐，我送来吃的了！”
“……有……有其他人吗？”
“好心的恩人想看看您。”
“别让他进来！”
“小姐您放心，她和您一样，是个女性，而且差不多大。”
“……”
“小姐？”
咔嚓，年轻貌美的贵族千金探出脑袋，上下打量艾丽娜，确认没第四个人后，光着脚拉开房门，见女仆手里有麦粥，一把抢过放桌子上享用。
才几十秒，碗底见光，千金小姐满足感叹一声，立刻精神，找张椅子方方正正的端坐着，双手平放在大腿上，挺胸抬头。
“佩里特，你先下去吧。”
“是。”
女仆佩里特虚弱地撤走饭碗，艾丽娜淡淡观望这对主仆互动，千金小姐的眼里，没有半分怜悯。
冷漠？也不是，千金表情平平无奇，更像在看习以为常的生活琐事。
等女仆弯腰离开房间，名叫露娜的小姐开口对艾丽娜说：“我们并不认识，平民，你愿意慷慨解囊，普斯林家族不会忘记你的恩情，有什么要求，只要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我都会答应。”
艾丽娜摇头：“露娜小姐，路上我已经参观过您的房子，我并不认为以您现在条件能实现承诺。”
露娜双眼半眯，这位平民女生貌似不好糊弄，她重重咳嗽两声，换了个温和语气回应。
“哦？你想知道什么？”
“听说小姐的父亲去了前线，还顺便带走家族大部分佣人？”
“……多嘴的佩里特……”露娜小声嘀咕。
“啊？您刚刚说什么？”
“咳咳！……没什么，确实如此。”
“只剩两个女人看家，贵族老爷应该留存不少钱财，照理说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佣照顾您的起居，我想，是因为老爷出门时间太长，您已经没多少钱继续支付佣人的工资，对吧！所以您才解雇他们，除了忠心耿耿的女仆佩里特。”
露娜小姐皱紧眉头，精致的面容让不快的表情也变得同撒娇般令人怜爱，对方这种反应，艾丽娜确信她没有猜错，贵族房子没有装饰品，只剩一种可能，主人变卖掉了。
被艾丽娜一说，露娜压住心火，稍微收敛情绪：“所以你想知道什么？”
“普斯林家族的老爷什么时候离开的？去了哪里？他的上司是谁？既然他去打仗，对手又是谁？”
“平民！很多消息可不是你能染指的！”
“哦？如今落魄到连吃饭都是问题的贵族千金，还能心平气和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我等凡众？您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对方长得漂亮，艾丽娜可不会跟对方的五官妥协，就算她很矮，艾丽娜还是上前一步利用气势进行逼问，露娜慌了神，左看右看，抄起桌上茶壶护在胸前。
“你……你别过来！……再过来……再过来我就砸了！”
“小姐，您是贵族，我是平民，为钱财，您已经穷的快要家徒四壁，为色，我与您一样是女生，我有什么理由侵害您？”
露娜还是不肯放下茶壶，嘴里嚷嚷：“你先后退！”
艾丽娜后退两步，露娜这才缓和好情绪，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放哪，索性就拿着茶壶与艾丽娜对话。
“父亲……父亲去了北边。”
“北边？大概什么位置？”
“我不知道，父亲说军事机密。”
“那他的直属上司是谁？”
露娜想了一会儿，说：“克拉夫吉雅，应该是她，克拉夫吉雅小姐经常来家里，自从她丈夫生病去世后，与父亲的关系与日俱增，父亲是男爵，伯爵夫人克拉夫吉雅小姐虽然不是他直属上司，父亲对她的指派就没拒绝过。”
“那对手呢？”
“我不知道，可能是新晋的女伯爵柳德米拉。”
艾丽娜急问。
“为什么打仗？”
“你不知道吗？”
“快说！别卖关子！”
“好……好吧……前段时间王都内传来消息，说教会已经控制住国王，科罗曼王族名存实亡，拥有领地的大贵族害怕教会乘机吞并他们，开始大肆招兵，但教会迟迟没有动作，也不知为什么，很多贵族自己打了起来。”
艾丽娜听完，找了个椅子坐下陷入深思，露娜死死盯住艾丽娜的一举一动，对方就靠在椅子上思考，也不动弹，时间一长，露娜有些无聊，反复把玩手里的茶壶，它是空的。
艾丽娜在心底仔细推论，她已经得出结果，于是站起身，露娜吓的手一哆嗦，差点把茶壶摔碎，就这么看着矮小的女生直愣愣离开房间。
“平……平民……你要走了吗？”
“是的，还有些尸体要处理。”
-
三天后，某位男爵带领部队与佣人回到自家，却发现女儿已经上吊，家里只找到唯一中年女仆佩里特，也同样被砍死在厨房中，男爵怒不可遏，又懊悔不已，因伯爵夫人的要求，他出门时间太长，估计是家里的钱财都用光了，才让女儿解雇几乎所有佣人，他自己又带走家族里所有骑士，这才造成此等惨剧。
女儿的房间写有日记，两天前，也就是艾丽娜离开普斯林家族的第二天，一伙贼寇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窜进家族宅邸，侵害了她，日记里说，她无脸再见父亲，以死谢罪。
为了给女儿报仇，男爵用尽关系寻找那群贼寇，亲自率领部队剿灭，杀了个鸡犬不留，之后花费重金给女儿办丧礼，就埋在后院。这件事被普斯林家族的佣人传进坊间，平民纷纷惋惜男爵的女儿。
消息同样也传进被艾丽娜救下的母女四人耳中，那位母亲默默感叹，可怜的露娜小姐，多好的一个女孩，就这样死了。
艾丽娜就站在一个大大的墓碑前，墓碑没有名字，里面埋的正是之前饿死的平民。
房东说，如果一个一个堆墓，太占地方，索性仍到一块，挖个大坑填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