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人群吵吵嚷嚷的。那些人扭曲的表情，像是地狱里那些分食误入的纯洁灵魂的恶鬼。
被憎恨冲昏头脑的人可能比未知的恶鬼还要可怕。
不知何时起，聚在大门前的一些巨龙开始向着后面躲在角落里的蜜雪儿指指点点，带着憎怒、恶毒或是冷漠的目光看了过来。
他们交谈的声音没有任何掩饰，远远地传过来。白小礼听得几乎清清楚楚。
“呵，看那！那个杂种！你看她穿的，比刚才进去的那条烂肉还厚！”
“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杂种有什么资格踏足我们巨龙的圣殿！”
“为了她的孩子呗！同样的杂种……噗，你看她抱着的另一个，那条虫子！”
“是那天那个莫名其妙的蛋里孵出来的那条麻绳？”
“没爹没娘的东西！看那小玩意畸形的样子，真不知道哪个骚浪货瞎搞搞出来的，还直接给遗弃了！真作孽！”
“你留点口德吧，那小东西没几天可活了。”
“哼，就是蛇鼠一窝，有什么避讳的！杂种养了残废，还真是配啊。”
“玷污血脉的罪人！真是一脉相传，当妈的是个女表子，生出来的还是个……”
“噤声！这事可不能提，小心希伯来长老把你吊起来打……”
……
这些人越说下去，话里的咒骂和嘲讽就越尖刻与过分。
在今天这个应当表达感激与祝福的日子，他们本当保持理智和克制，决计不会讲出这么多恶毒的话。
但血源——威廉·勒森魃的到来，激起了他们心底深处的仇恨和痛苦，大多数人的理智与克制就像被洪水冲散的沙丘，一击即垮。
还有一点，如若蜜雪儿是一般的混血种也不至于被针对到这种程度。
关键在于，她的一半血脉来自巨龙，而另一半——来自血源。
白小礼只听见了前面几句，后面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蜜雪儿捂住了她的耳朵——那两只颤抖着耷拉下来的小牛一样的耳朵。
但是……她听到的已经足够多了。
难怪咱跟他们长得都不一样，原来咱不是臭妈妈生的，原来咱是被收养的，原来咱是被遗弃的……
难怪咱这么废呢，原来快死了啊……
一瞬间的冲击，让白小礼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管听到的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关键在于你信不信。真的假的有那么重要吗？对于一件事的说法可以摆在任何地方，嘴上，头脑里……但唯独，它不能摆在心里。
很多东西一旦入驻心中，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这些话恰好深深嵌入白小礼的心里，勾起同时解答了她这些天来的许多疑惑。
好烦，好难受，突然心里好痛、好痛……咱究竟为什么要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咱到底来自哪里？咱到底是谁啊？
白小礼眼睛里不停地滚出泪花。她抬头看着同样在凝视着她的蜜雪儿。
臭妈妈为什么会收养咱？为什么会对咱这么好？
她，也会遗弃咱么？
蜜雪儿仿佛换了一个面孔。与刚到的时候脸色铁青、像是吃坏肚子似的表情截然不同。
她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翘成了月亮船。白小礼感觉她整个脸上，似乎每个毛孔都在温柔地微笑着。
她的微笑像色彩斑斓的气泡中折射出的幻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但却偏偏蕴含着振奋人心的力量。
她用一只臂弯揽着两只小龙，另一只手轻轻拂去白小礼眼角的泪滴，随后将她们的额头紧紧贴在自己的脸蛋上。
“别听他们胡说哦，叔叔们跟你们开玩笑的……妈妈会一直陪着你们的……一直陪着……”
她的声音像风一样轻，轻轻地吹过心田，轻轻的，轻轻的，越来越轻，像是在掩饰什么，到最后又像风一样消失了。
白小礼无意间看到旁边的曦乐，她的红眸子眯成一条缝。那缝隙里似乎下一刻就会跳出一头噬人的猛兽。
“喂，你们给我闭嘴，再诽谤雪儿姐我就……”
阿妮娜张开瘦弱的双臂护在蜜雪儿身前，愤慨地冲那些人叫嚷道。
“你就怎么样啊，小阿妮娜！”那边还有搭腔的，嬉笑讥讽声连成一片。
人群里仿佛充满了快活的气氛——以他人的悲伤为代价。
“你们有本事进去杀了那个血源啊，在这里欺负雪儿姐显得你们很有成就感是吗，雪儿姐做错了……”
阿妮娜尚未说完，便被蜜雪儿拉住了小手。
“小娜，别说了，就这样吧。由他们说吧，我不介意的。”
“可是，雪儿姐……”
蜜雪儿默默摇摇头，只是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坚毅。
她专注地捂着两只幼龙的耳朵。只是这样还觉得不够，她在她们耳边哼起了歌谣。
歌谣婉转的旋律盖过了世间的所有嘈杂，仔细听的话歌声里夹杂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颤音。
那片辽阔的青青草原仿佛又在白小礼眼前铺开了。和煦的春风吹拂在脸上，带走了汹涌而来的滔天恶意。
那些人似乎兴致上来了，不肯轻易罢休。
带头的那几个的情绪转瞬即变，由愤怒的攻讦，变成了**裸的调笑。
“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在提醒这个断角的杂种注意自己的身份。”
“允许这个女表子把她那同样杂种的孩子孵出来，咱们已经很大度了吧。”
“爱心泛滥的女表子！自己活不好，还有心情去捡没人要的畸形废物，怎么，是打算组团让外族人骑啊，还是打算在那些蝼蚁一样的凡种面前卖弄你那仅存的姿色啊？”
……
越来越多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一出来就要面对这些诘难与谩骂，难怪蜜雪儿一直躲在自己的山洞了，也难怪她厌恶这里严酷的环境，心心念地想要离开这里了。
该属于她的家却在狠狠地排斥她。
林子大了，总是什么鸟都有。巨龙们虽然人很少，但总有那么几个无赖。他们由种族的仇恨，毫无羞耻地转移到了对个体人身的攻击与侮辱。
这群巨龙，有起哄的也就那么两三个。大多数，都是冷漠旁观的，或者说上一句不轻不重的话附和或反驳一下。
他们的神态和动作表明了他们的态度：中立。他们可能会因为那些污言秽语皱一下眉头，但也仅此而已。他们不会有任何动作。
这些正派的巨龙表面上不会认同那些激烈与卑鄙的言辞，但内心深处又何不曾对这些话产生共鸣呢？
一个令人厌恶的混血种有什么值得帮助的？更何况这个混血种身体里流淌着残杀过自己亲人的那些腥臭烂肉的罪恶血脉。
不踩上一脚，他们觉得他们已经是贵为正直的人了。
而且谁愿意给自己惹麻烦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都说冷漠是施虐者最大的帮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