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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以正义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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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富有节律,蕴含着侍者素养的清脆敲门声将梅露可从睡梦中唤醒。

“大人,请稍微醒一醒,本船再过一会就要到达帝都了。”

“呜姆……知道了。”

梅露可用双手揉了揉朦胧睡眼,随后从柔软而洁净的床铺上立起身子,被睡乱的灰麻色发丝乱糟糟地翘立起来,尽管周边的一切就像是在贵族宅邸的某间客房,但梅露可现在所在的地方却是正在空中漂浮着的魔导船。

“请问您需要人帮忙洗漱和更衣吗?我们会安排相应的人手。”

“不用了,谢谢。”

“遵命……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您赶时间的话可以在本船享用……”

“不用。”

“啊,好……”

冷淡地拒绝门外那体贴中夹带着一丝谄媚的女人声音后,梅露可起身下床,慢悠悠地从衣柜里取出陌生的帝国军女式军官服并穿上,对着金边装饰的穿衣镜梳理起头发,用侍者端进来的热水盆洗漱之后,就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行礼。

与同船那些要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上一整天的下级贵族与军官有着显著差别,梅露可登船期间的时间几乎都是在这个供大人物使用的包间里度过的,她能享受如此待遇,不仅是因为一等武官是比较高阶的位置,还仰仗着师姐奥黛丽特的安排……不,现在的话,公开场合必须称呼她为“姐姐”了吧。

毕竟梅露可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亡国公主“梅萝露丝莉可·格萨拉斯克”,而是罗巴塔曼特公爵家的养女“梅萝露丝莉可·拉·罗巴塔曼特”。在帝国,不是“公民”的自由民想要得到公民权并不容易,很多时候所谓的“公民权”不过是帝国贵族用来诱导下层自由民服务帝国的“胡萝卜”,可望而不可及。

但若是被上级贵族家收为养子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不仅能轻松成为“公民”,还可步入贵族之列。只不过即使是收为养子,被收养的人本身也必须有不至于玷污那家上级贵族的高贵血统,或者杰出才能,比如某个发动了“圣墙战争”的前勇者、异国王族的后裔或是立下累累战功、极富传奇色彩的蛮族将军。瓦雷斯托公民总是喜欢用“你简直是一个真正的瓦雷斯托人”来称赞“非我族类”中那些作战英勇或者有着杰出才能的人才,但对被称赞的本人来说实际上却是莫大的侮辱。

不过对于梅露可来说,“格萨拉斯克”这个姓氏背后所代表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虚无的泡影,只会勾起悲伤回忆,缠绕着自己止步不前的羁绊……因此即使将其舍弃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若是这样就能为自己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若是这样就能见到那个人,若是这样就能实现那个约定,那就没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即使是将灵魂出卖给恶魔也在所不惜。

“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梅露可自帝都的魔导船港湾区下船,遥望帝都比阿特丽斯·塔尔阿·尔丁顿的繁华街景所发出的感慨,一阵强风吹过,使得穿不惯的军装衣摆摇晃起来。

若说曾经作为瓦雷斯托王政时代的首都——卡塞洛斯·伊兰·维尔利亚那高大而壮观的城墙以及比起经济发展更加注重于军队调遣需要的城区布局,体现了瓦雷斯托也曾有过生存的辛酸与谨慎的话;那如今的帝都比阿特丽斯·塔尔阿·尔丁顿则体现了一种傲慢或者说自信。

毫无天险可依的平原地带,除对空魔导炮台外,没有建造起任何的防御设施,据说城中驻军的数量也仅仅只是维持治安的程度,就好似信心满满地向来者放出着“这里绝对不可能被侵犯”的豪言。

雄伟的石造高层建筑群屹立在街道两旁,绿意盎然的行道树与花枝招展的花圃装点着城市的妆容,每一西斯都用最为精致的白色石砖铺砌而成的主干道上,穿着得体的绅士与淑女们仿佛在享受难得的冬日阳光一般悠闲地散着步,散发着幸福氛围的一家三口正大手牵小手地欢笑着,走进一家装饰高档的餐馆,那是“公民”的家庭,与“公民”所经营的餐馆。

沿着人行道开放的商铺里琳琅满目,摆放着来自于帝国各地的商品,当然也包括一些会动的人形商品;街角的咖啡厅里,荣耀而高贵,帝国军事学院的学生们正轻抿着咖啡谈笑风生,情侣们羞涩地四目相对,谈论着诗歌与鲜花。

从城市的任意一个地方向着城中心望去,则可遥遥望见那占地庞大,比奢华的城市建筑物更加奢华、更加宏伟的“翡翠宫”,新叶般嫩绿的帝宫外墙上,有着由名人工匠精心雕刻的美丽浮雕,身着华丽军礼服的近卫骑士团正一如既往地在帝宫正门前的帝国广场完成动作整齐划一的换岗仪式,骑着奇美拉的空护骑士大概是刚刚完成换防,在凯旋门前缓缓降落,却耀武扬威地,好像战胜归来一般昂首挺胸地通过凯旋门,格外引人注目,欣赏着这一光景的民众们齐声高呼着“大瓦雷斯托帝国万岁!”挥舞起手臂。

优美如画的帝都街景,奢华壮观的帝都街景,和平安详的帝都街景,庄严肃穆、神圣不容侵犯的帝宫建筑群。

这便是帝都,以让朝贡者们精神意义上也乖顺臣服为目的,以奴隶们的猝死与下层自由民的血汗为代价,打造出来的完美都市。

无视人们投过来的惊奇视线,明明年纪尚幼却穿着高阶军官服的梅露可神情淡然地在这样的街道上行走着,丝毫不为这繁华的街景所动,因为只要稍微将视线偏向宏伟建筑物群的夹缝,深巷更深处的地方,就能看到……衣衫褴褛的人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他们大多穿着以破布制成的简陋贯头衣,蓬头垢面,无一不为温饱所困扰,而这样的他们是不被允许在日落之前出现在完美的帝都街景中的,以免毁坏这如画美景。

他们即是满怀梦想地来到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城市的下层自由民的末路,奔着“公民权”的美妙诱惑,被榨干到最后一丝价值的人们的末路,对于完美的帝都来说犹如厨房污垢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景色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梅露可还是皱起了眉毛,她很清楚,就算在这里如同伪善者一般大散钱财也无法从本质上改变那些人的命运,最终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的她,或许就结果而言和那些“绅士淑女”们没有什么区别,自我厌恶的黑暗情感涌现了起来,随后又被强行压住……自己不是勇者或圣人,只是一个凡人罢了,一个即使丑陋地活着依然要向着自己所向往的彼方踏步,仅仅只是为了将那个人从这个已经破烂不堪的“鸟笼”拯救出来的自私者,仅此而已。

按理说来接送自己的马车应该早就到了,但却并没有在周边看到有类似帝宫马车的车辆,因此梅露可选择到城内公共马车的站点,由自己乘车前往帝宫。

——啪!

钝重的击打声为这条美丽的街道带来一丝的不和谐。

一个衣着华丽的骑士礼服装扮的男人与一个趴倒在地上、穿着犹如一块破抹布衣服的男孩吸引了人们的视线,使得许多正愁找不到新鲜事来消遣的行人驻足围观,欣赏着即将上演的血腥剧目。

骑士装扮的男人腰间别着剑鞘与剑柄都镀了金的长剑,手上则拿着长枪,此时的他正用没有利刃的枪尾毫不留情击打着那个衣衫缕缕的男孩的脊梁。

“区区的奴隶小鬼竟然敢偷东西!想死吗?!”

“……呜……对负……起……我错了……求大人不要再打了……”

至于行人们的反应么。

“妈妈,那个奴隶偷东西了,所以要被打,是吗?”

“没错……真是可怜啊,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吗?记住了,偷东西的奴隶就应该被打死。”

年龄相近的“公民”小男孩指着那边发问,而他的母亲如此回答着。

“所以说……为什么要让那种肮脏的人形猪猡出现在我们神圣的帝都呢。”

“去帝国广场向陛下情愿吧,把那些躲在巷子里的杂种赶出帝都!”

更有人激情膨拜地准备去行使自己作为“公民”所享有的神圣权利。

没有任何人的同情与怜悯,只有诋毁和咒骂。

失去最后一丝力气的男孩放开了抓在手里的面包,已经发霉的面包片散落了一地,考虑到瘦骨嶙峋的他没有在得手的瞬间在上面留下齿痕,或许是为了留给正饥肠辘辘地等待他回去的某个人吧,但这对看新鲜的行人们、以及自恃正义的骑士来说并不重要,从一开始他们就是打着执行法规、彰显正义的名义来对弱者施暴,从而沉浸在虚无的优越感中。

仅仅是几次击打,男孩原本破烂的衣服变得更加不堪,裂开的衣服里,发黑、满是污垢的皮肤已经皮开肉绽,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尽管如此,依然活着。

“骑士大人,快点打死他吧!”

得到民众们的声援,原本多少还有所顾忌而没有下杀手的骑士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闪着寒光的剑刃倒映着男孩凄惨的脸,骑士得意地笑着,开始研究起从哪个角度可以漂亮地一剑斩下男孩的头颅。

帝国分别实行着“公民法”与“万民法”两套独立的法律,前者适用于“公民”,宽松而有弹性;后者适用于“非公民”,苛刻而死板,也就是说,即使那个骑士在这里杀死那个男孩,也不会被追究责任,倘若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男孩有偷盗行为,或许还会有来自市政厅的奖金吧。

“无药可救的国家。”

情不自禁的感慨声从嘴里冒了出来,止住下意识地摸向泽诺比亚的手,梅露可摸进衣领,扯出藏在衣服里与肌肤紧贴的项链,有着精致雕纹、难以仿制的项链徽章是罗巴塔曼特公爵家的信物,是奥黛丽特为了防止梅露可卷入麻烦中而在临行时交给她的东西。

“师姐不回帝都吗?”

“稍后吧,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呢……这个给梅露可炭吧,遇到麻烦的时候尽管拿出来用,只要不是让士兵攻入帝宫之类的荒唐命令,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哦~~”

“……”

于是便被交付了这种不怎么想用的东西。

(那么,先试试吧,如果行不通就用泽诺比亚简单粗暴地解决好了。)

然而,在梅露可出面之前……

“请问您在干什么?!快点住手!骑士怎么能够殴打小孩子呢?!”

出乎意料的声音从围观人群的后面传来,只见一位少女拨开挡住她的人群,张开手臂挡在了骑士的面前,庇佑着男孩。

进入人们视线的是一位精灵族少女,黄金色的长发略微偏向嫩叶般的淡绿,细长而雪白的耳朵就像是在印证着主人的情绪一般抖动着,碧绿色的美丽双眸圆睁,洁白的脸颊因为愤怒胀得通红。匀称而纤细的身体穿着黑色的围衫连衣裙配以白色的围裙,头上则穿戴了有着精致褶边的喀秋莎帽……那是帝宫的宫廷女仆才会有的装扮,这让梅露可稍微有些吃惊,帝宫的女仆基本上都来自于下级贵族或者富商家的大小姐,“公民”与“人类”是最基本的,理所应当的筛选条件,通常亚人是不可能成为宫廷女仆的。

原本因为有人突如其来的插入而不知所措的骑士与围观群众,当看清来者的面容和装扮后,略微收敛起来的气焰再次膨胀了起来。

“……这只肮脏的亚人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穿着帝宫的女仆装?”

“是偷来的吧?好大的胆子!竟然偷帝宫的东西。”

“看她的耳朵是真正的纯种吧,和拍卖会上那些明明是半精灵却打着‘精灵’旗号的货色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舆论的导向并没有因为精灵少女的出现而改变,更糟糕的是,人们的矛头开始对着勇敢地站出来的精灵少女,更有人开始盘算着如何将她占为己有。

“才……才不是!”

“说谎!”

精灵少女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原本因为愤怒而胀红的脸变得苍白,无助地看着那些对自己指指点点的民众,并明显地感受到来自骑士以及一些男人对自己投过来的猥琐视线。

(够了……这些人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啊。)

梅露可如此想着,伸出双手向前轻轻一推,挡在她前面几个高大男人绊倒在了一边,那是通过向最佳的着力点施力来让对手无力化的技巧。

“所有人都给我住手!”

梅露可高举代表着罗巴塔曼特公爵家的项链徽章,一边走到了众人的视线焦点。

“我是荣耀而高贵的罗巴塔曼特公爵家之女,帝都警备队一等武官,吾皇艾莉朵拉·安德烈·艾因夏乌拉·康格里芬·杜·费迪兰·瓦雷斯托之首席侍卫——梅萝露丝莉可·拉·罗巴塔曼特!”

灰麻色的柔顺长发在晨光中反射出美丽的光泽,雪白通透的肌肤与端正的五官,雪之结晶般银白色的美丽双眸,神话或童话中的女武神才可能会有的凛然而高洁的神色,以及那身相对于少女看起来尚幼的年龄来说有些不可思议的高阶军官服,少女身上的每一点都比她高举起来的徽章要来得醒目,以至于人们一时之间看得入迷,数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地向少女行弯腰或跪拜礼……

(一等武官好强!这个牌子好强!)

没有料想到人们有这么大的反应,梅露可在心中惊呼,但脸上却是毫无波澜、一脸严肃的表情。

“长官,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原本嚣张的骑士也诚惶诚恐一般地单膝跪地,听候梅露可差遣。

“这两个人交给我来处置,你们都散了吧。”

“可是……”

“有什么问题吗?话说你是哪个部队的?我或许可以和你的直属长官分享一下你在这里的英勇事迹。”

“呜呃……小的先告退了!”

面对梅露可轻蔑的冷笑,骑士逃一般地离开了……虽然军籍属于暗箱操作而非正规渠道的梅露可是不可能去联络这个骑士的直属上司的。

围观这边的群众也听从梅露可的指示连忙散去。

“那个,请问您就是梅萝露丝莉可殿下吗?!”

“是啊……”

因为得救而舒了一口气的精灵少女忽然惊呼了起来,而梅露可疑惑地回应后,只见精灵少女连忙提起裙摆优雅又略微有些慌张地行了个礼。

“那、那个……实在抱歉,在下是奉陛下之命,来接您进宫的女仆伊莲娜……因为马车在路上出了点问题……所以……”

“陛下吗……”

“系、是的……”

比起精灵女仆伊莲娜的道歉,梅露可更加在意帝国皇帝……那个人派人来接自己的事情。

(如果见面的话,应该说什么呢……)

稍微有些苦恼,时隔一年,原本备受先皇库洛斯·安德烈·艾因夏乌拉·康格里芬·杜·奥德吉姆斯·瓦雷斯托(简称库洛帝)喜爱而藏于宫中,却是最没有希望成为皇帝的小皇女,却最终成为了如今的帝国皇帝,大概并非本人有什么过硬的手腕或计谋,而恰恰是因为不被认为有威胁而成为了激烈的皇权斗争的幸存者。

至于原本很有希望的皇子们……第一皇子无法忍受政敌的诽谤而得了疯病,第三皇子为了通过积攒战功来增加砝码而亲征由圣骑士们建立的骑士国,不幸战死,第四皇子因为痴迷异端而遭受宗教裁决,第八皇子则是因为寻花问柳而死于女人的毒杀……最终最没有希望,也根本没想过成为帝国皇帝的人被人抬上了皇位,这是何等讽刺的事情。

在梅露可的印象里,艾莉朵拉(爱称:艾拉)不过是个不谙世事,对帝宫之外的世界一概不知的“笼中鸟”罢了,这样的她被人强迫坐上皇帝之位,到底又经历过什么呢?

是否还记得最初的约定呢?

现在的她是否还是纯净如初吗?

“那个,梅萝露丝莉可殿下?”

精灵女仆伊莲娜的话语将梅露可从混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叫我梅露可就好了,伊莲娜。”

事实上,原本在格萨拉斯克公国的时候,贵为一国公主的梅露可也从来没有摆过公主架子,除了本人的天性外,还一定程度上跟战斗民族格萨拉斯克人不注重繁文缛节,没有严格的礼仪规矩有关系。

“梅露可殿下,这个男孩……”

“啊,对了。”

脑袋全是艾莉朵拉的事情,差点把关乎人命的事情给忘了……

之后,梅露可和伊莲娜一起将男孩送到了医疗院,留下一枚白金币在他的枕边,并命令医疗院善待男孩之后,两人乘坐公共马车向帝宫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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