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灵术冠以神话传说相关的名称,但也只是彰显其威力与品阶,而不代表对神明的推崇。与之相反,阴阳师并不敬神。安倍晴明之后,神明的踪迹陆续隐没于世间,部分灵丹妙草也是同样的下场。
高天原之风、天岩屋户、火裘鼠术、邪凰幽冥焱、朱雀翎……它们为什么会以口耳相传的神话相关的地名、异兽、神名、人物命名?上野怀仁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可是,记事以来,阴阳师大族的传承人教育理念,便亘古地包含对神明的憎恶。上野怀仁的记忆阀门,被阿蕾莎此刻的神圣之姿所触动,那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眼神,正如曾经的家庭长辈教导的一样。
曾经蹂躏、奴隶千千万阴阳师的神明,恶魔富江竟然带入了一个外来的神明。上野怀仁又惊又怒,新仇加旧恨他的目光蒙上了隐隐的血色。
手中的木牌狠狠地攥紧,上野怀全直接扔到了地上。
啪嗒几下,木牌连续滚落,中间已经开裂——
曾经耗费上野怀仁无数心血,铸就的寄灵牌仿若无垠宇宙的衔环蛇,起点与终点重叠,毁于它的制造者手里。
“卑劣的神明,你们竟敢踏足阴阳师的地域?!”
上野怀仁青筋毕露,眼若铜铃,牙齿也是咬得咯吱作响。
转身看了眼,气质大变,犹如九天之上的神祇的阿蕾莎。不难理解上野怀仁错认阿蕾莎为神明的缘由,就连与“神祇”平起平坐的自己,在她的光耀下,也有种自惭形秽的不自信。
上野怀仁的话,透露了两个重要的信息。
霓虹的这片土地曾经拥有传说中的神明,也就是所谓的人神共存的地方。再而,神明与阴阳师一族,似乎产生了某种不可调和的矛盾。神明一脉,全部被驱离霓虹的地界?
这个猜想有些异想天开,上野怀仁虽然很强,但是既然他看到阿蕾莎,进而联想到曾经的神明,那些神明的实力与此刻的阿蕾莎大概相差无几。
上野怀仁等人,如何做到驱逐神明,主宰霓虹这片土地?
季夏摸着下巴,几乎忘记了上野怀仁在底下的叫嚣。
拥有三对光暗羽翼的阿蕾莎,完全无惧于底下的上野怀仁,让他消失于尘世,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混沌天使这种长生种的血脉,以羽翼数量的多寡有高低之分,六翼的阿蕾莎可与曾经的梦魇死亡天使萨麦尔一决高低,甚至将他杀灭。
“我不是他口中的神。”兴许是看出季夏的担忧,两个王座之间的扶手消失。
季夏目不斜视,摸手便可抚摸到阿蕾莎散发着惊人魅力的女性胴体。隐隐的芳香,像一只大手揉遍她的全身,连脚指尖都不由自主地蜷曲。
阿蕾莎揭若昭然的爱意,从知道的那一刻起,便已经不能用友情、亲情的理由自欺欺人。
不自觉地想要接近,感受她的一切。
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像鸵鸟埋首,少女的矛盾心思纠结愁上眉梢,双颊薄粉地撇过头去。
阿蕾莎点满了情话技能:“我只会是你的阿蕾莎或者莎伦。”
“如果神明之路的尽头是无欲无求,我宁愿舍弃力量与永生。”
“我未来的前路,必定有的陪伴。没有你的那条路,不是我要走的道路……”
无师自通的情话分外妖娆,只是简单地听着,没有实质性的接触,腰肢便已经软得不像话。
“不准说了。”
羞意掩饰少女萌发的春心,季夏对这样的阿蕾莎,抵抗力几乎为零。
再三被无视的上野怀仁,悄然转变了目标。他不仅要确保仪式完成,还要就地格杀季夏与阿蕾莎。
“除魔!邪凰幽冥焱!”
上野怀仁的灵术施放速度惊人,一转眼的功夫。幽紫色的青面獠牙冥火应声而出,不同施术者的实力立分高下。
死去的者一,召唤出邪凰幽冥焱颜色深紫,需要耗费大量心神方可勉强控制。而上野怀仁召唤出的邪凰幽冥焱颜色深邃到发黑,灵力构成的夜叉鬼头颅宛若实质,肉眼不可区分。而且,其邪凰幽冥焱非但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热量,反而在吸收周围的热力,主殿经过之处的石板受到外力皲裂。
召唤出的邪凰幽冥焱意在偷袭,堪堪现形便冲着王座之上季夏与阿蕾莎直扑。
琉璃般澄澈的剑身,巨大的眼睛镶嵌在剑柄与剑刃之间,薄如蝉翼的剑刃,宛如紧紧缠绕在一起的恋人。
魔剑,亦是混沌天使之剑,骑士的誓约之刃,碧落黄泉。
剑身嗡鸣,无双之姿降临的碧落黄泉,喜悦地剑鸣。
后颈一凉,季夏吓了一跳。装饰繁复的剑柄,镶嵌着的眼瞳,就像撒娇的小兽,突如其来地感到一阵可爱。
忍不住伸手触摸剑柄上的眼睛,却被碧落黄泉机警的避开。
碧落黄泉无愧于魔剑之名,非命定的主人使用,将燃烧使用者的寿命。
物似主人形,碧落黄泉亲近季夏,却不想她受到伤害。同样的错误,它与阿蕾莎不会犯第二遍。
“顽皮!”阿蕾莎笑着呵斥道,心灵诡异地得到满足,旁边玩心大作的季夏,以及机灵灵活的碧落黄泉,就像妻子与调皮的孩子玩耍。
魔剑碧落黄泉耽误多长时间,它已经锁定凶相毕露的丑陋鬼面。火红色的陨石流星再次重现,它并非不详的荧惑之兆。对曾经阻止灭世伊始的它而言,它是救世之陨光、灾厄的死兆星。
近距离观察流星的轨迹,何其多人的宿愿?上野怀仁看到,绚烂的红色亮光,拖着稀薄的发射状的慧尾,顷刻以更快的速度冲向鬼面。
险被流星夺目光彩蛊惑的上野怀仁,意识到流星美丽外表下的恐怖杀机。
深邃的拟真鬼面,霎时化作一团炽热的光球,将红色的流星吞噬。小小流星,像是闯入了炽热的恒星地狱,没入之中悄无声息。
擒贼先擒王,上野怀仁的目的不止于此。两个稍小鬼面自光与焰的包围中冲出,鬼啸着左右飘忽地向阿蕾莎与季夏冲去。而炽热的光芒之中,闪烁的一道红光,亡羊补牢式地折返,似乎因为被戏耍而心生怒气。
不是碧落黄泉化身的红色流星撞击,使得邪凰幽冥焱发生大爆炸,而是它主动舍弃了部分躯体,迷惑来势汹涌的碧落黄泉,继而直取季夏与阿蕾莎。
术由心生,上野怀仁的灵术与他本人一般阴险狡诈,硬碰硬的对撞,似乎只发生敌我双方实力悬殊,本人可以完全碾压的情况下,依靠灵术的对碰取得碾压的优渥感。
上野怀仁的眼角与嘴角同时上提,斯文败类的外衣,自内而外地被撕破。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卑劣的神灵,你们将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阿蕾莎微微动了嘴角,上野怀仁却像被掐住后颈的猫科动物。
那个声音竟然近在耳畔,可是阿蕾莎与季夏仍端坐于王座之上。
“——这未免有些太早了”
“——没有人跟你说过”
“你笑起来像散发恶臭的下水道吗?”
上野怀仁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铁丝荆棘束缚的反折男人,凭空出现在分裂的两个鬼面幽火之前,结结实实地吃了两团伤害。
脚踝与脖颈捆扎一处男人身着蓝色的清洁工制服,头发光秃秃的一片,皮肤死灰浮肿,双眼被密密麻麻的细线缝住。虽然改变了面貌,但是化成骨灰,季夏也认得出这个他的身份。
弥德威琪小学的清洁工柯林。
劈头盖脸地一通的发问,季夏难抑心中的火焰。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忘记了他对你做过的事?”
“你为什么没有杀死他?”
“他这样的人,不应活在世上。”
“他应该下地狱,在冥府接受刑罚,永世忏悔自己过错,历遍所有的酷刑!”
住在月华与莲实的小屋第一晚,季夏安慰阿蕾莎过去的伤痛毋须纠结。可是,曾经直接伤害过阿蕾莎的里世界的怪物柯林,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却难掩沸腾的怒焰。
灵力团的暴风洗礼,倾注在燃烧的柯林之上,火焰烧灼过后,灵力团的涤荡净化,宛如硫酸落在柯林的伤口之上。他张开的嘴巴固定好了角落,只能发出嗬嗬地风箱式地痛苦喘息声。
饶是经过了两轮洗礼,怪物柯林仍然顽强地活着,没过多久,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可是历经的痛苦,却没有像伤口那样愈合。又是在不堪重负地的骆驼背上,加上成吨的稻草。
寂静岭里世界的怪物拥有不同程度的不死性,唯有柯林的不死性发挥到了彻底。他没有任何攻击的能力,只有肮脏丑陋的外貌,活动的双手幅度与嘴巴都是固定的,他无法做出大范围的动作,同时每活动一步,都会加深他的痛苦。
对于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差点在她无助之时沾污季夏的人,阿蕾莎不会那样的轻易地饶恕。直接让柯林死去,再便宜不过的事,她要柯林以蠕虫的姿态卑微地活着,日夜受到痛苦的煎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些她们曾经感受过的痛苦,她要加以亿万倍落在柯林的身上。
“这里就是我营造给他的地狱。”
阿蕾莎的眸光冰冷,搂过因为愤怒而溢出泪花的季夏。
微凉的指尖滑过背脊,也带来了安心。季夏看到地上的柯林,痛苦地斜仰45°,仿佛祈求阿蕾莎的原谅。
“他在祈求解脱。”阿蕾莎解释道,随手操控柯林扔去上野怀仁的护罩,加深柯林的痛苦。
每一分每一秒,柯林都胜似落到地狱。
“但没有我的允许,他只能像现在这样,无止境地感到累进的痛苦。”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银河不灭,痛苦不息。”
自己的仇人,阿蕾莎不想假手于人。若地狱的审判长,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恶徒下去仍然逍遥自在,她与季夏的仇怨岂不是落在了空处?
有什么比亲手折磨曾经的仇人,成为仇人的恐惧之源更加痛快的事?
战胜恐惧的最佳方式,就是成为恐惧的恐惧,凌驾于曾经的恐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