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丝并没有在意“老疤”的逃跑,或者说她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手中的刀刃吸引,虽然一开始就对其锋利程度有所预见,但是很显然仅靠单手挥刀就连人带甲斩成两截显然已经超越了哪怕最夸张的预想。
因为太过锋利,刀刃上残留的血迹十分有限,而且正在毫无沾染地沿着刀身向下滴落着,红色褪去之后,镜面板的刀身反映出了伊莉丝的面容,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伊莉丝甩出了一个和日式打刀完全不合的刀花代替了血振,然后将刀背贴在虎口外侧,反手将长刀纳入鞘中,尽管自己战斗中所使用的招式几乎完全来自于这幅身躯的本能,但是最后纳刀的动作是“我”在生前就已经掌握的,算是自己半途而废的剑道留下来的唯一纪念。
不得不承认,这幅小女孩的身躯几乎是伊莉丝此时此刻最强大的掩护,路上遭遇到的佣兵在见到伊莉丝之后的第一个反应都是一脸困惑的犹豫着是否要攻过来,然而其中的大部分都有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在迟疑的一瞬,伊莉丝的羽箭就已经将其贯穿。
在留下了七八具尸体之后,伊莉丝已经穿过了半个村庄,风车和小广场上的火光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以各种姿态惨死在各处的或残缺或完整的村民们,然而依然没有看到阿德勒和费海尔的身影,但在经历了数次杀戮之后,伊莉丝已经没有了那种因希望仍在而庆幸的感情,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仿佛自己的目的已经从拯救阿德勒他们变成了向所有劫掠者完成复仇,甚至伊莉丝脑海中的某种声音正在诉说着那个即使是此刻的伊莉丝依然感到恐惧的想法——所有人都死掉才好,一个都别留下。
伊莉丝却并没有试图阻止那个声音,只是任由各式各样的想法在脑海中回荡,长刀拖在地面上,原本光洁的刀身混着难以分辨的污秽,火光摇晃着,让伊莉丝原本湛蓝的瞳仁也被镀上一层赤红。
或许是老疤的警告已经传达到了,当壮硕的青年佣兵出现在伊莉丝面前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巨斧劈向了伊莉丝,但他的攻击显然没能奏效,只是轻轻的侧身便躲开了这记看似凶狠的攻击,伊莉丝甚至都没有刻意运用本能,只是随意的将长刀一挥,那面目凶恶的头颅便滚落到了一旁黑暗的角落里。
看着那不曾闭上的双眼所反射的火光,伊莉丝很想表现出哪怕一丝恶心或者反胃的感觉,但是她做不到,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容,持刀的少女就这样转过头去继续前进了。
终于,染血的精灵抵达了村子中央的小广场,作为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开阔地,不少佣兵正聚集在这里守着从各家劫掠来的财物,但他们的注意力显然都集中在对面不远的一座二层木屋上,那正是乌西莫尔大叔的房子,房屋的正门显然被人从里面堵住了,在伊莉丝的记忆中那扇木门有着异乎寻常的厚度,门前的几个佣兵显然也对此束手无策,而一旁的窗户虽然被掏了一个大洞,但是破碎的窗框中卡着的尸体却阻止了其他人从这里侵入房间。不过佣兵们显然很擅长对付这种情况,茅草铺成的房顶已经被火把点燃,据守屋内的人如果不冲出来恐怕很快就要被大火吞没。
房子里的人显然只能是费海尔和阿德勒,伊莉丝没有丝毫犹豫地冲进了小小的人群,在砍伤砍死了十数人之后终于抵达了房屋近侧,屋内的费海尔也趁机拉着阿德勒冲了出来,二人还穿着平时的衣服,但是费海尔的手上却拿着一种介于镰刀和长枪之间的兵器,之前去迪尔科内尔时,守在镇子门口的士兵似乎就拿的是这种武器,阿德勒的手上也握着一把细剑,但是很显然他并不能很好的驾驭这种十分看重技巧的兵器。
“伊莉丝大人,老爷他人在哪里?”
然而伊莉丝沉默的表情向费海尔传递了答案,原本在她眼中燃烧的某种东西消失了,但是即便如此当周围的佣兵试图攻击阿德勒的时候,费海尔还是十分娴熟地用枪头一侧形似镰刀的部分切断了对方持剑的手,然后轻描淡写地将长枪刺入了对方的胸口,最后利落地把长枪收回并拉着阿德勒避开了飞溅的血液。然而围成一团的佣兵显然不会允许伊莉丝他们轻易突出重围,一时间金属撞击的声音响成一片,致命和不致命的伤口很快便占据了三人的全身,佣兵方面也有不少人受伤退出了战斗,但是战斗仍在继续。
混乱的环境严重地干扰了伊莉丝的感知,以至于当投矛的破空声已经传到身侧时伊莉丝才有所察觉,然而这太晚了,足有一米长的投矛径直穿透了费海尔的脊背,看着从自己胸口穿出的矛尖,费海尔一脸诧异,但是很快释然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在最后望了一眼阿德勒之后便如同慢镜头一般扑倒在了已经染红的泥土地上。闪电般发生的一切让伊莉丝的动作停顿了下,然而除了更多的伤口之外什么都没带来,伊莉丝试图把阿德勒护到自己的身后,但就在伊莉丝的注视之下,一道绳索精准的缠到了阿德勒的腰上,马匹冲刺的力量让绳套迅速地收紧,伊莉丝甚至能听到阿德勒肋骨变形的声音。
毫无抵抗能力的阿德勒被轻而易举地拖了出去,微弱的惨叫声很快便不再传来了。伊莉丝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彻底的崩坏了,自己能够想到的一切希望都消失了,连本就模糊不堪的视野都被染上了一层难以抹去的红色。
“都去死吧,”少女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便以仿佛要撕裂腭骨般的声音大声重复着,到最后,少女的声音已经失去了一切语言的要素化为了单纯的嚎叫。
伴随着疯狂的怒吼,精灵开始不计代价的砍杀着周围的袭击者们,纵然刀刃划破衣袖,羽箭洞穿身体,伊莉丝依然没有停下,越来越多残缺的尸体开始压缩少女腾挪的空间,在劫掠者眼中,他们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一个羸弱的少女,而是某种负伤发狂的怪物,渐渐地那些佣兵心底的懦弱开始被无限的放大,几十人的包围圈居然在面对区区一个敌人时出现了动摇的趋势,然而就在早已触底的天平刚刚开始有一丝恢复平衡的趋势时,饱受疮痍的精灵到达了她的极限。
遍布躯体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而被撕裂并彼此连通,少女的身形逐渐地迟缓了下来,已经被彻底染红的衣服让人不由得怀疑这副小小的身躯中究竟还有多少血液仍在流淌,无疑,伊莉丝即将因力竭而倒下,可毫无疑问怀揣着恶意的神明显然不喜欢这种安排,所以当马蹄声再次传来时,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伊莉丝根本来不及转过身去,紧接着来自脖颈处的冲击仿佛按下了某种开关一般让一切的声音和疼痛都就此远去了。
在伊莉丝的感官中,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自己就如同一片沾满污秽的羽毛般飘落在遍布血渍的地面上,在那一瞬间伊莉丝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大地似乎都因为血液的浸染而变得温暖起来,伊莉丝已经看不清骑手的面容,只能通过声音勉强意识到骑手的后背有个人从马背上下来了,而自己的眼中只有模模糊糊的红色人影而已。
“就是她吧。”
“当然,这便是魔女,和我承诺的一样,只要把她活着送到南方,您就不需要再忍受佣兵的生活了。”这是艾丽嘉的声音,平和而又温柔。
“她都伤成这样了,不会死了吧。”
“暂时不会,请允许我替您检查下。”
类似于回光返照,伊莉丝的意识和视力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而就在此时艾丽嘉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然而火光的照耀下,她的袖口里似乎隐藏着某种刺眼的东西。她跪在伊莉丝的身侧,用手抚摸着伊莉丝因为失血而苍白冰冷的脸颊。然后便用低沉到只有伊莉丝能听到的声音开口了。
“贤者大人,我是个罪人,不过我并不奢求您的原谅,因为我马上就能赎罪了。”说罢艾丽嘉忽然亮出了自己手中的东西,那正是伊莉丝被带走的“战利品”,她双手握着刀柄将其高高举起,周围的佣兵发出愤怒的吼叫声,数不清的兵器砍向了艾丽嘉,然而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她把匕首钉入伊莉丝的胸膛,尖锐的金属刺穿了挡在它面前的一切直到大半没入泥土才停下来,而本应在绝望和痛楚中死去的少女却突然平静了下来,伊莉丝感觉到某种力量正在完全地接管自己的身体,这一过程进行的很迅速,以至于当伊莉丝意识到这一点时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而在旁人看来,在之前的战斗中完全没有使用任何魔法的伊莉丝正明显处于发动某种大型魔法的预备阶段,肉眼可见的暴躁元素被汇聚在身侧的土地上,雷霆响彻,瞬间出现的巨大冰柱伴随着不加修饰的粗糙尖刺,在穿透了伊莉丝的身体之后又残酷的撕裂了一旁的艾丽嘉,因为冰柱的支撑,伊莉丝的身躯几乎贴紧了艾丽嘉,此时伊莉丝唯一尚能控制的意识中一片澄明,毫无疑问这是最后的时刻了,藉由片刻的清醒,伊莉丝的双手扶住了艾丽嘉因错愕而扭曲的脸颊,但在最后的瞬间伊莉丝意外地看到了某种欣慰祥和的表情出现在了艾丽嘉的脸上。
时间的流逝变得极其缓慢,自己召唤出来的冰柱依然在向四周蔓延,周围的佣兵们虽一脸惊恐却丝毫没有躲避,直到一个个被刺穿并被冰之尖塔高高地抛向天空为止。然而这种荒诞的景象没有持续太久,周围的一切便逐渐失去了彼此间的界限并最终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混沌。
一点火星突兀地出现在伊莉丝的视野中,紧接着混沌如同被掀开的幕布一般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自己的面前是一堆被搭好并正在燃烧的木柴,透过火焰还可以看到因高温而显得扭曲的风车,这里正是伊琳诺尔,而在风车与木柴之间被炙烤着的,正是我的父亲——布伦迪,而至于我,我是伊琳诺尔的艾丽嘉——布伦迪之女——贾德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