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温暖的初春,那一年的冬天很短暂,我的父亲,伊琳诺尔村长唯一的儿子布伦迪在雪白的艾明马恰纸上写下了我的名字——艾丽嘉,那是石蒜花名字的变体,因为在我出生的那个春天,村子南面的山坡上开满了金黄色的石蒜花,我的祖父并不是很擅长文字方面的工作,所以默认了这个名字,这大概是之后很多年中祖父唯一一次认同了父亲的决定。
我的母亲叫阿雯歌,是迪尔科内尔一名商人的女儿,她嫁给我父亲唯一的原因是在他们的婚礼之后伊琳诺尔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为我那位几乎从未谋面的外祖父提供了十分廉价的皮毛和山货。
可能是因为我父亲的温和或者说懦弱,他们的夫妇生活十分的和睦,以至于从我记事开始,我一直以为我的父母是像那些传唱的歌谣中那样“为了伟大的爱情”而在一起的,尽管我当时根本不明白“伟大的爱情”到底是指什么,直到某一天,我好奇地去问了母亲。母亲只是平静地告诉了我真相,不过母亲还向我讲了另一个更对我胃口的故事,那是一个关于伊琳诺尔的建立的故事。
一个年轻的卫兵带着贵族的小姐私奔了,他们玫瑰园邂逅,在挂满纱幔的露台坠入爱河,甚至在无人的高塔中拥有了彼此,然而这种严重的稽越为卫兵招来了杀身之祸,他被投进了地牢准备面对最残酷的刑罚,然而几个同情者决定通过暗中行动成全他们,卫兵和小姐最终逃离了南方,摆脱了追击的骑士们,和几名战友一起踏上了北方的土地,最终他们在一处茂密森林深处的小溪旁建立了一座小小的定居点,慢慢的因为饥荒和战乱而定居此地的移民把这里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村庄,当初的那位卫兵就是贾德,而那位小姐就是我的祖母伊琳诺尔·奎尔唐宁。
然而北方严峻的气候和父亲的降生摧毁了祖母虚弱的身体,最终她在父亲出生的那个冬天在祖父家的阁楼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这种曲折而又不失浪漫的故事很合我的胃口,不禁让我忘记了自己最初好奇的原因。
同村子里的其他孩子一样,我的成长过程平淡无奇,唯一不同的是,除了在外边疯跑之外我每天还要花费三四个小时在识字和女红上,而村子里只有一个孩子要接受与我类似的待遇,阿德勒·瑞恩海斯。
他是村子里除我之外唯一拥有姓氏的孩子,不过他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女红上,除了识字之外,他还要从他的父亲——乌西莫尔大叔那里学习剑术和弓术,费海尔阿姨也偶尔会在他拿着钩镰时加以指导,但是我知道阿德勒从来都不会认真学习这些,真该让他去手绢上绣一朵石蒜花试试,我很想试着把剑舞得像乌西莫尔大叔那样,然而我的祖父严禁我这样做。
温和的父亲,慈爱的母亲,严厉的祖父,陌生的外祖父,总是心不在焉的阿德勒和经常带回各种新奇玩意的乌西莫尔大叔还有偶会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词汇的费海尔阿姨,这些人构成了我一成不变的日常,或者说我曾经以为会一成不变的日常。
然而在我八岁那年,预想之外的变化出现了,首先是我那位只在我七岁生日那年过来看过我一次的外祖父被吊死在了遥远的塔拉城,罪名是资敌,我并没有太悲痛,因为我根本不理解发生了什么,而我的母亲却十分伤心,她哭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我饿的受不了而去厨房舔那块挂在高处的猪油时,母亲才收拾了下灶台为我做了我最喜欢吃的油麦饼。
那天晚上母亲在卧室和父亲说:“布伦迪,我永远都无法离开你了。”在那之后,母亲本就不甚出色的视力急剧地恶化了,到了那年年底,母亲几乎已经只能在阳光最盛的时候才可以勉强分清他人了。
然而变化并没有这么快结束,那年雨夏季行将结束的时候,南方的军队又一次围困了敦巴伦,而在那之后不到两个月,在暑夏季尚未结束的时候,一场大雪忽然降临了,我可能永远都忘不了那场雪,那天早上父亲出门的时候,在开门的一瞬间竟然被雪埋住了,当时我兴奋地大叫丝毫没有意识到灾难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那场大雪毁掉了村子里全部的庄稼,连穗子都还没长出来的大麦被扎成了捆,原本用于填满肠胃的东西现在只能填进炉膛了。那是一个无比漫长的冬天,几乎每天都在下雪,然而一直到了第二年的雾月,大雪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错过了春耕让村民陷入了巨大的不安中,连续两年的饥荒意味着会有很多人没法捱过下一个冬天了,而敦巴伦愈演愈烈的战事让粮食的价格一路飙升,远远超过了村民能够承受的极限。
在灰月的最后几天,村民们吃光了最后的粮食,整个伊琳诺尔上下能吃的东西只剩下老鼠,尸体以及村民自己了。母亲已经虚弱的连维持站立都困难了,走投无路的父亲决定去向祖父提出自己的看法,那天下午我坐在祖父家一楼的椅子上啃食着自己的指甲,父亲则在二楼向祖父表示,自己将带着母亲和我离开伊琳诺尔去寻一条生路,祖父对此非常生气,用很大的声音训斥着父亲的大胆,然而一向软弱的父亲却坚定异常,在最后,父亲宣称要去广场上募集志愿者,带走所有愿意离开的人,无论祖父是否支持。
在颇为漫长的沉默之后,父亲似乎决定转身离开,然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我便看到父亲那总是带着微笑的面庞出现在楼梯的旁边,只是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体。
我尖叫着冲出了祖父家,然而没跑出多远便被一只大手抓了起来,那是卡坎,祖父让我叫他卡坎爷爷,但是村里的孩子都叫他没舌头的卡坎,因为他似乎真的没有舌头,至少我从没见过他说话,我被关在了爷爷的卧室里,双手被绑在了床边几乎一动不能动,直到那天晚上才因为双手已经开始发黑而被允许将绳子解开。
第二天,我被带去参加了父亲的葬礼,与其说是葬礼,不如说是焚尸会而已,父亲残破的身躯被堆在几具尸体的最上方,其中大部分死于饥饿,只有两具尸体不是,我之所以能够确定,是因为那两个人在前一天还来到我家和父亲商议了什么,当然,当时参与商议的不仅仅只有三个人,而活下来的那几个人却只是一脸冷漠地围在火堆的边上,他们都是罪人,我没有由来的这么想着,尽管我连罪人具体的含义都解释不清。
布伦迪,贾德之子,我的父亲,在这个寒冷干燥的渚澜月,死于贾德之手。
又过了半个多月,我终于被允许回家收拾东西,祖父让我搬过来和他一起住,尽管我对此厌恶至极,但是我并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家里的木门是虚掩的,房间里充满了奇怪的味道,这和母亲经常摆在家里的石蒜花香味完全不同,母亲以前很喜欢在下午的闲暇时光坐在门厅刺绣,但是她的眼睛不好之后就不再这么做了,不过她依然很喜欢坐在那里望着窗外看不清的风景,而此刻她显然不在这里,我找遍了门厅和厨房,甚至是自己的卧室,只剩下父母的卧室了,我通常不会去那个房间,因为小时候的一些隐约记忆,我总感觉自己不应该出现在那个房间里,但是我最终还是推开了卧室的门并找到了母亲。
她站在卧室中央,只是脚尖和地面间隔了那么一小段距离,一根不算粗的绳子将母亲的脖子和低矮的房梁连接在了一起,这时候我忽然发现母亲的衣服里有什么东西在动,那是一只巨大的老鼠,我很快明白了它如此肥硕的原因,他笨拙的摔在地上,细小的四肢似乎只能勉强让它站在那里,“那是我母亲的东西!”我尖叫着扑了上去,就像之前见过的野猫那样,用我被啃食的凹凸不平的指甲扯开了它的皮毛,然后用我并不锐利的牙齿撕咬着它的血肉……
我挺过了饥荒,然而我所认识的所有孩子,除了阿德勒之外,没有一个挨过了那年的冬天,在之后的几年里我一直和贾德住在一起,他并没有特别冷漠当然也谈不上亲切,一切就像以前一样,每天上午我负责收拾房间和整理杂物,下午则在他的教导下学习识字,随着我认的字越来越多,贾德也会让我帮他处理一些文书的工作,向不同的城市寄信,迪尔科内尔,敦巴伦,甚至是塔拉。是的,一切如常,除了他从不谈起我的父母,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那是我忘记了具体日期的一天,我忽然在贾德常用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封装完好的笔记本,直觉告诉我那本书十分重要,然而贾德只会在自己在场的情况下才会允许我进入他的卧室,而显然他不会允许我在他面前窥视那本书的内容。
于是我找到了阿德勒,他的剑术依然停留在皮毛阶段,可乌西莫尔大叔似乎也没有逼迫他勤加练习,不过这与我无关,我需要一个人在我潜入卧室的时候在门前帮我放风,而阿德勒是我唯一的选择。
在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我终于如愿以偿的在贾德去镇子里办事的下午揭开了那本书精致的皮革封面。
从内容上看,这本书应该是贾德的日记,然而他并不是很喜欢写字,所以内容记载的很简陋,不少地方甚至只有一两个关键词而已。但是我最终还是理解了其中大部分的内容。